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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察隐藏世界

时间:2023-02-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所以,对于隐藏世界及其意义的笃信,让我去追寻一个伟大的技能:对隐藏世界的洞察力。不过遗憾的是,洞察隐藏世界的技能,没有教程,没有老师,也没有习题集,这个技能正如它要挖掘的对象一样,本身就是隐藏的。也就是说,要想掌握洞察隐藏世界的技能,必须先洞察出这个技能的存在以及重要性。同时,洞察隐藏世界的技能本身又隐藏在隐藏世界中,所以,我

洞察隐藏世界

洞察「隐藏世界」



我很早就发现,在我所见所感所知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或者多个)「隐藏的世界」。


举一个身边的小例子。我的眼前有「半杯水」,我没有去喝,而是在想,我是否真正理解了这「半杯水」。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为什么称它为「半杯水」,而不是「一杯水」。当然,我可以说,这是因为杯子没有盛满。可是,当我们说「一杯水」时,也未必指的是盛满的一杯水即水面与杯口齐平的一杯水,即便水面比杯口浅一点,我们还会说这是「一杯水」,就像奶茶店卖出的奶茶永远都不是全满的但我们从来没有疑议一样。那么,「半杯水」和「一杯水」的界限在哪里?我们凭什么样的信息来做出评判?当我们的研究在观察和打量水面的高度与杯身的高度时,又是做着怎样快速的计算才得出的?我们是否自动计算了杯底的厚度?我们是否考虑了杯身口径的变化?我们是否根据我们观测的角度自动做出了修正?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半杯水」和「一杯水」之间做出区分,即使我们手握一个从未见过的杯子。


当然它必定不是真正的半杯水,即如果这个杯子的容积是 600 毫升的话,我眼前的这杯水,绝不可能正好是 300 毫升。它一定会比 300 毫升多一点或者少一点,但同时我会作一个估计,我会说,这就是 300 毫升,并且对这个估计充满了自信。这时问题又来了,正如那个古老的说法,如果这时候来了两个人,一个人是悲观主义者,另一个是乐观主义者,这两个人会如何估计这杯其实并非 300 毫升的半杯水呢?悲观主义者会不会说,这杯子里其实没有水,所以我很渴,我要死了,而乐观主义者会不会说,好大一杯子水,我喝完后,又可以在桃花树底下尿尿了?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但这不妨碍我们,当我们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时,可以用非常熟练的动作,倒出一杯水,或者半杯。


也就是说,对于那些最为平常的事物,我们非常熟悉它们,通过与它们的交互,我们构成了经验和技能;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对它们又是无知的,在很大程度上,我们是以一种无知的方式与它们朝夕相处。我把我们周遭这样的世界称为熟悉而未知的世界。


仍旧对于这半杯水,我们其实还知道很多。我们知道,杯中之水,并非是完全致密的物质,在水与水之间,有着微小的气泡,只是通常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类似的,那空着的半杯,也不全是空气,而是有不少的水蒸气浮在那里,并且在杯壁上还挂着我们看不见的微小的水珠。所以,准确地说,这眼前的半杯水,并非是由完整的一半水和完整的一半空气组成的,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水与空气的混合体,这是一个我们知道的事实,却只能靠我们的想象去再现出这个事实。


并且,我们还知道,这杯水通常含有杂质,可能含有一些氯化物、一些矿物质,甚至重金属,水面上可能漂浮着一些细小的灰尘,水中甚至可能存活有一点点微生物。凭借我们所掌握的化学、生物学的知识,我们可以估计出这半杯水的成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它绝不是百分之百的一氧化二氢。可是, 我们知道了这些,又有何用呢?当我们喝下一口水时,仍旧觉得它是无臭无味的,只要杂质的含量不是那么高,我们就感知不到它们的存在。事实上,平日里我们倒水、喝水、一饮而尽的动作,何曾顾及过这些呢?我们的感官所感知到的这个世界以及我们乐于用感官所感知的这个世界与我们在课本上所学见的物理、化学与生物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呢?于是,我把我们周遭这样的世界又称为陌生而已知的世界。


但实际上,我们都是以一种熟悉而已知的世界的错觉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我们几乎不去想见,那个可能存在的陌生而未知的世界,同时我们又误以为我们所遇见的「熟悉而未知的世界」与「陌生而已知的世界」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这种错觉,把我们锁定在一个狭小的智识区域,而对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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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悉而未知的世界里,我们常常被一些概念、术语所迷惑,把未知的东西当成已知。例如,有人如果问:「我们刚才在咖啡厅聊天的时候,听到边上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我一下子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呢?」,这时一个对心理学「颇有研究」的人可能会解答道:「这叫鸡尾酒会效应,就是……」「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呵呵,你有没有发现,其实「鸡尾酒会效应」这个概念并没有解释任何东西,它只是用一个实例来解释另一个实例,至于这种效应背后是什么样的心理机制,则根本没有涉及。类似的,还有鲶鱼效应、破窗效应、巴纳姆效应、罗森塔尔效应等等。也就是说,一旦我们满足于各种各样的说辞,满足于种种时髦的说教,就很可能故步自封,不再去拓宽自己智识的疆域了。


而在陌生而已知的世界里,我们可能在学校里系统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成体系的知识,却无法在一个现实世界中把它们再现出来,无法去感知和体验这些知识。有一次,费曼去巴西讲学,当时他最困惑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巴西几乎没有富有创造力的物理学家。结果在给巴西的物理学专业的大学生讲课之后,他找到了答案。他发现虽然这些学生都很努力,并且基础知识掌握得也非常牢固,却经不起费曼一两次的追问,因为他们并非在一个更深层次去理解这些知识。而费曼的思考方式则与之相反,他总是进行各种各种的尝试,在对知识的实践性体验中去掌控知识的本质。


在这一点上,中国学生与巴西学生是多么相似呢。我不知道,我们记住了多少无法调用的知识,我们无法把这些知识与我们所直接感知的现实世界联系起来。我们所学的知识,大部分永远地停留在了课本里面,却在短暂的驻留之后从头脑里消失了。


所以,所谓智识,就是不仅能意识到那个熟悉而已知的世界,而且能意识到那些更广阔世界的存在。所谓智识的疆域,就应该在对这些更广阔世界的探索中,被不断地拓宽和深化。王云五先生说,他自学的动机有两个,一个是求知欲,另一个是由「不能顺利发展求知欲」即求知欲被压抑而产生的报复性反弹。而我却想,仅仅求「知」,也是不够的,更难的,是去求「看清」,这个大部分藏于暗处的鬼魅的世界。所以,对于隐藏世界及其意义的笃信,让我去追寻一个伟大的技能:对隐藏世界的洞察力。


不过遗憾的是,洞察隐藏世界的技能,没有教程,没有老师,也没有习题集,这个技能正如它要挖掘的对象一样,本身就是隐藏的。也就是说,要想掌握洞察隐藏世界的技能,必须先洞察出这个技能的存在以及重要性。同时,洞察隐藏世界的技能本身又隐藏在隐藏世界中,所以,我们每多发现一次隐藏的世界,就可能多寻找到这个技能的一点踪影。


有很多踪影来自文学。海明威有一个著名的「冰山模型」,他认为好的小说就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读者直接能看到的只是水面上的八分之一,还有八分之七则由作家构建在水面之下,等待读者去发现。这个观点让马尔克斯颇为受用。知乎上有个问题讨论鲁迅「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妙在哪里?很多人不知道鲁迅的这句开头隐含了他的视线变化的信息:先看到了一棵,然后头转了一下,再看到另一棵,然后再抬头看到夜空。如果读者看出这种动作暗示,他就更能有一种代入感,仿佛自己就是作者(也就是观察者),去观察眼前的这幅画面。类似的,在库切的小说《等待野蛮人》的开头,我们可以看到隐藏「镜头」的由近至远的层级变化:第一段写「我」对「他」的特殊眼镜的观察,距离很近;第二段镜头拉远一点,提到「我们坐在旅馆最好的房间里」,以房间为空间尺度;第三段则后退到更大的空间,「这是镇上食宿最好的旅馆」,并随之展开了故事的部分背景信息;第四段则继续拉到宇宙星空的背景俯瞰众生(「在屋顶上,借着月光,我可以辨认出其他睡觉人的身廓」),并轻扫一笔拉长了叙述的时间跨度(「我年轻时到过首都,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儿」)。然后故事的大幕就拉开了。这种「立足点」的变化是营造故事的好手段,但如果你不细细品咂,又怎能体会其中的妙处呢?


上段的例子,其实是开启「作者模式」的例子。即虽然我们通过信息媒介(书、报纸、电视、互联网等)获取各种信息,是一个读者的身份和视角,但是我们可以提醒和训练自己去开启「作者模式」,站到作者的角度去分析这些信息,模拟(哪怕是基于虚构的模拟)作者的动机、手段、策略等,然后就能窥探出原先无法察觉到的隐藏世界。比如看电影的时候,如果不仅仅是盯着荧幕本身,而是想象出一台摄像机,把自己当作扛摄像机的人或者机器,去分析画面拍摄的机位,那么也许立马就会有种「做导演」的感觉,也许导演的某些小心思小算盘也能够猜到几分。


但是从「读者模式」升级到「作者模式」也是殊为不易,一个原因是,由于「关注/订阅」这种模式的发明,我们都成了互联网时代的「信息被饲养者」,再加上「营销」、「公关」这种意蕴丰富的学问的出现,使得我们既无法(在很大程度上)自主地选择和获取信息,又被诱导着形成对这些信息的种种肤浅、僵化的看法和态度。也就是说,我们被优雅(对,「优雅」)地训练成了一种「读者」。我们满足于接受各种明星八卦、荤素段子、心灵鸡汤、成功秘籍、秘闻轶事等等毫无用处的信息,我们满足于「看过」、「听过」、「知道」并且告诉别人自己「看过」、「听过」、「知道」各种流行的文化产品,我们追逐热点、热衷于谈论各种时新的热门话题、新闻和趣事。我们被一个发光的耀眼的世界所俘获,却对水面之下更大的世界浑然不知。


当然,正如前面所说,鉴于隐藏世界技能的隐藏特性,所谓「作者模式」也不过是一个踪影,远不是技能的全部。作为「作者模式」的升级版,还有一个「超作者模式」,即对于一段信息(或者一个作品),并不局限于作者原本的观点、视角和格局,而是进行重新的演绎和加工,以得到超越原作者预想的信息,以挖掘出一个新的世界。当代最博学的人之一安伯托·艾柯拥有五万册的私人藏书,其中三万册藏于他在米兰市区的公寓,另两万册藏于郊外的庄园。艾柯选书有其独特的口味:「作为一个珍本收藏者,我对于人类对离经叛道思想的偏好很着迷,因而收集的书,都是关于我本人不信的事,像犹太神秘教、炼金术、魔法、胡编乱造的语言。书本会骗人,尽管是在你不知不觉中。我有托勒密的书,没有伽利略的,因为伽利略讲的是事实,我更喜欢疯子学说。」显然,艾柯在看这些「疯子学说」时,并不是一个乖乖好学的「读者」,也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原作者,而是成为「超作者」,他从这些书中受到启发,并进行重新的组织和演绎,然后用于写作他自己的那些「离经叛道」的小说和学术作品。我们无法完全想象艾柯从这些书中得到的乐趣,只有像他这么渊博和智慧的人,才能充分地(对,充分地)从这些书中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万花筒一般的隐藏世界。


另一个让我深受启发的「超作者模式」的案例是塔勒布讲对他哲学思想形成影响最大的一本书,并不是某位哲学家的著作,而是记者夏伊勒写的《柏林日记:二战驻德国记者见闻(1934-1941)》。在读这本书之前,塔勒布已经读过「黑格尔、马克思、汤因比、阿隆和费希特关于历史哲学及历史特性的著作」,这些著作都基于一种「事后解释」的隐藏观点,即提供一种可解释的逻辑的观点去阐述历史。而《柏林日记》这本书的价值,是以实时记录的方式记下了这个重大的历史时期,夏伊勒是在「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撰写这本书」。于是塔勒布在这本书中惊讶地发现当历史行进时人们对不确定性和未来风险的巨大无知,这与人们在回顾历史时那种言之凿凿的分析和确定无疑的阐述完全不同。这使他反思自己原来的思想,开启了对不确定性的极大兴趣,并走上了研究不确定性和极端事件的几十年的征程。所以,在「超作者模式」下,一本日记完全有可能引发一场风暴般的哲学思考和实践,去发现一个奇妙的隐藏世界。


有趣的是,隐藏世界的价值恰恰在于它是隐形的,而不是外显的。在投资领域有一个「有效市场假说」,是指在有效市场里,一支股票的价格就已经反映了人们当前能获得的有关它的全部信息,这就意味着如果你掌握的信息和别人的一样,那么你就不会有获利的机会。而只有你经由自己独立的信息获取和分析,发现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才能发现那些价值被低估的股票,从而通过投资获利。另外,在投资领域,有很多模型和技术指标,但是再高明、预测力再强的指标,一旦被很多人使用,就会钝化,失去原来的威力。由此可以推断,那些靠技术分析赚得大钱的人,一定是独自发现了一个隐藏的世界,在这个不为人所知的世界里编制着独一无二的魔法。其实这些思想大可以延展到更为广阔的领域。洞察隐藏的世界可以帮助你获得独一无二的优势,而只知道接受广为传播的信息、只能够理解显而易见的事物、只会伸手向别人要答案的人,则很可能成为人生的输家。


很抱歉我无法精确地描述「洞察隐形世界」这种技能,我只能采用「作者模式」、「超作者模式」这样含糊的类比,希望能展现它的一点点光影。在追寻这个技能的征途上,我只是一个瘦弱的幼童,瑟瑟行进在真伪难辨、优劣难分的信息洪流的狂风暴雨中。在奢谈某个技能之前,我只能说,我只是慢慢培养出了对显性世界的将信将疑和对隐藏世界的充满敬畏。我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缺陷和不可把控,我只是孕育了对更多可能性和无限意蕴的期盼。村上春树说他开始写一篇小说的时候,并不会事先想好故事情节,而是「等待着故事发生」,如果写的是一桩命案,他并不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而是写到快结束时才发现。因此我想,如果说「自由的精神,就是对何谓正确不那么确定的精神」,那么智慧的精神,就是对何谓已知不那么确定的精神吧。


忘记那些你以为你已经知道的东西,去洞察那些隐藏的世界,那里有无尽的可能性,那里有崭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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