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用抗生素酿苦酒

2005年的一天，北京某大医院来了一位“高学历”的青年病人。当医生用抗生素(即抗菌素)给他治疗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任何一种抗生素，包括威力最强大的万古霉素都没有疗效，结果不治而亡。

为什么无效呢？百思不解的医学专家们解剖了他的尸体，最终的发现更惊人——他的肠道中有多种对抗生素“百毒不侵”的“超级病菌”！

那怎么会有这些超级病菌呢？对这位“高学历”的“生前调查”得知，它们是他自己“吃”出来的。原来，他认为，在食堂等公共场所吃饭之后，都有不少病菌被吃进肚子，所以就自以为是地在每顿饭之后吞下两粒抗生素药丸来及时杀死它们。

其实，这类滥用抗生素酿成苦酒的例子多如牛毛。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还是从抗生素的身世说起。

1928年，英国微生物学家、细菌学家弗莱明(1881～1955)发现了青霉素。后经出生在德国的英国生化学家钱恩(1906～1979)，和出生在澳大利亚的英国牛津大学病理学家弗洛里(1898～1968)的研究，最终成为具有惊人疗效的药物。它不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成功地挽救了成千上万病人的生命，而且使人的平均寿命延长了15年。

青霉素的确太重要了——看一看我们医院里每一天都在用这种良药就知道。不但如此，由于这种抗生素的发现，还引导人们陆续发现了更多的抗生素：链霉素、氯霉素、土霉素、四环素、先锋霉素……至今已有200多种。

种类繁多、用途广泛的抗生素大显神威之时，滥用也就开始了。

在20世纪末，有人对北京某大医院随机抽取了999份病例，发现有714例使用了抗生素，占71.4％。这些病人用过9类35种抗生素，有的还用二联、三联、四联，即多种抗生素“联合作战”。广东省不良反应中心郑彦云主任在2003年12月初说，当时国内每年有20万人死于药品不良反应，其中8万人就是抗生素“药”死的。而2006年4月9日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在“每周质量报告”中透露的消息，则更加触目惊心：在全国的三级甲等医院里，住院和门诊抗生素的用药率，分别超过60％和25％，药费则超过总药费的40%；在销量最大的药品中，前15名都是抗生素！这类滥用抗生素的惊人数据不胜枚举。2007年4月25日公布的一项统计也非常惊人：2006年北京市一半的药品不良反应，是由抗菌类药引起的。

滥用抗生素，会产生巨大的危害。

滥用抗生素的第一个重大危害，是细菌会产生抗药性。细菌从生物“适者生存”的本能出发，迅速通过基因变化，产生抗药性，并遗传给迅速不断大量繁殖的后代。例如，面对青霉素对自己的杀灭，许多细菌都会产生出一种叫β-内酰胺酶的物质来对抗。这种酶能破坏抗生素的化学结构，使其失效；并将其遗传给24小时内繁殖的1 677 720个惊人数量的后代，从而使更多的细菌对抗生素产生抗药性。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病例，多次使用某一抗生素的病人，当初用药时一用就灵，后来就收效甚微了，其原因就在这里。

据美国亚拉巴马州立大学教授、美国微生物学会前任主席盖尔·卡斯尔统计，在美国，90％以上的葡萄球菌株，对青霉素及相关抗生素都产生了抗药性。而葡萄球菌是肺炎、脑膜炎、败血症、儿童耳部感染等疾病的元凶。

1998年初，世界卫生组织对35个国家的5万名结核病患者调查表明，结核杆菌的抗药性已遍布全球。在青霉素攻击下已“灰飞烟灭”的肺结核病，近年又已死灰复燃。例如，在2000年3月29日，中央电视台1套节目，就在“晚间新闻”中，报道了一种新的抗药性肺结核病在西方蔓延的消息。

在2004年10月2日，香港《东方日报》刊登了中国台湾独有的一种超级细菌(ODRAB)，“攻陷”了中国台湾从南到北的医学中心，几乎无药可治的消息。原因也是滥用抗生素。

在2005年底，中国卫生部的一项调查报告指出，滥用抗生素已经产生出许多种耐药的“超级细菌”。

这类“超级细菌”的实例，是一种由已有菌种因“基因变异”产生的新菌种——“超级肺结核杆菌”。《华盛顿邮报》在2007年5月初报道，产生这种变异的主要原因是滥用抗生素，而它对绝大多数抗生素都具有抗药性，已经在全球37个国家传播。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发表的统计数字表明，它引起的人患肺炎的死亡率高达50％！

《美国医学会杂志》周刊在2007年10月16日报道，一种被称为“超级病菌”的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MRSA)正肆虐美国，每年让9万多人感染。第一次发现MRSA是在1961年。目前，证实对它有效的抗生素，只有万古霉素。MRSA破坏肌肉、感染血管，所引起的疾病的死亡率，已经超过艾滋病，位居世界三大最难治愈的传染病之首。

有人说，科学家们针对这种酶发明一种威力更大的、能破坏这种酶的又一种抗生素不就解决问题了么！科学家们的确也生产出这种酶的抑制剂，但不幸的是细菌又产生出一种对它耐药的基因。

不但如此，更使人惊叹的是，一些细菌还把杀灭它们的抗生素当做食物，使人束手无策。例如，英国圣乔治医院在1996年2月，分别对64岁和60岁的两位男性病人手术后注射了防止感染的万古霉素。后来，医生在做术后疗效检查时惊奇地发现，二病人体内出现了一种不但不能用万古霉素杀灭，反而可以吃掉万古霉素的超级细菌。经微生物学家研究，证明这是一种因滥用万古霉素之后由普通肠道球菌产生的变种。更使人奇怪的是，当停用万古霉素之后，这种细菌会因缺乏食物——万古霉素而饿死！

抗药性的产生有时会使医生或病人困惑无奈。例如，在2000年3月8日，中央电视台1套节目的“晚间新闻”，报道了北京住院病人孙美艳在三八国际妇女节50周年献爱心的事迹。这一天，她的哥哥替她办好了向社会捐赠眼角膜的合法手续。而她，则是在历经十多年淋巴瘤治疗，对所有抗生素都产生抗药性之后，认为治疗无望才做出这一善举的。

不过，人们有时也燃起一点希望。在20世纪80年代，医学家发明了氧氟沙星和氯氟沙星，有人就说这不大可能产生抗药性了，因为它们是人工合成而不是从天然物质中提取的——细菌并不“认识”。但无情的事实是，它们不久就产生了抗药性！

这真是一个怪圈。要杀灭细菌，就必须用抗生素；而滥用的结果，却使这些小家伙产生抵御的本领。于是再寻利剑，但同样“教会”它们抵抗的“方法”和“提供”抵抗的“武器”或“食物”。看来，人类用抗生素杀灭病菌治病的过程，好似一场你来我往、胜负难测的拉锯战。悲观的医学家们甚至认为，人类很有可能会回到那“没有抗生素的黑暗年代”。

滥用抗生素的第二个重大危害，是使人的体质下降。

体质下降的表现之一是免疫力大大降低。诚然，导致人类免疫力降低的原因很多，例如安逸的生活、环境的污染等，但滥用抗生素也是原因之一。

以美国为例，医生每天要为病人开出1.5亿张抗生素的处方，这就必然导致这类发达国家的人的免疫力下降——1993年发生一次肺结核病大流行就是例证之一。这一年，加利福尼亚州威斯敏斯特市一所中学，突然爆发了早已被消灭的肺结核病。它是一位越南移民患上肺结核病后，移民到美国传染给该校几百名学生引起的。而且使人瞠目结舌的是，医生在给这些学生治病时发现，这种肺结核对各种抗生素都有耐药性。最终认定，这是一种新型的肺结核杆菌引起的大流行病。虽然这次流行病最终无人死亡，仅有一女生切除部分肺叶，但这说明了滥用抗生素确实产生了抗药性，而且说明美国人的免疫力确实下降了——患有该病的那位越南人的原居住地并没有这种流行。

体质下降的第二种表现是人的某些功能(例如生殖功能)下降。近年的调查表明，男子精液在逐渐减少，除了其他原因——例如环境污染以外，滥用抗生素是重要的原因。

体质下降还表现为艾滋病等疾病的泛滥，这也与滥用抗生素有关。

滥用抗生素的第三个重大危害，是加重经济负担。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统计，美国每年用于完全不必要的抗生素治疗，就多花去40亿美元！治疗一个普通结核病人仅需2 500美元，而治疗一名耐抗生素的结核病人则要用去25万美元——为前者的100倍！

滥用抗生素的第四个重大危害，是破坏环境和生态。美国伊利诺易斯大学的微生物学家鲁斯特姆·阿米诺夫等发现，土壤和农田地下水中的细菌，从来自猪的肠道菌那里获得了耐受四环素的耐药基因。一旦发生转移，耐药基因可以长期存在于土壤和水生细菌中，而且可能传播到环境中危险性极大、毒性极强的细菌身上。如果人饮用这样的水，毒性极强的耐药细菌也可以传播给人。事实上，阿米诺夫等对两个养猪农场的水塘和它下面的地下水库、土壤的调查，就表明这些地方确实有和猪肠道中一样的细菌携带的四环素耐药基因。

为什么会出现四环素耐药菌的生态转移呢？在20世纪末，虽然欧盟就禁止对动物使用大多数抗生素作为生长促进剂，但至今美国农民还在把诸如四环素、青霉素和链霉素之类的抗生素，“常规地”添加到饲料中——以促使牛、猪等抗病而快速生长。

类似的情况是，抗生素还被作为植物生长促进剂——以促使农作物抗病而快速生长。

既然滥用抗生素造成这么严重的危害，因此正确的做法是，能不用的就不用，能少用的就不多用，能口服的就不注射，能肌肉滴注的就不静脉滴注，能用窄谱的就不用广谱的，用一种就能“搞定”的就不用多种。例如，感冒以后，许多医生都要开出含有某些抗生素的处方。其实，90％以上的感冒，都是病毒性而不是病菌性的，而抗生素对病毒无效。所以，对症状轻微的病毒性感冒，完全不需要用抗生素治疗，甚至不必用任何药物，只需大量喝白开水，通常一周以后就“没事”了。

中国——世界上滥用抗生素最严重的国家之一，近年也逐渐“觉醒”了。在专家们纷纷痛陈和各界的努力之后，就有了从2004年7月1日开始的规定：没有列入非处方药品目录的各种抗菌药，在全国范围内所有零售药店必须凭执业药师的处方才能销售。

当然，更重要的是改变思路。例如，抗生素是和机体的免疫系统共同作用来对付病原体的，因此，绕开抗生素没有绕开的免疫系统，发展生物制剂，以取代或部分取代一些抗生素，开发免疫疫苗提高人的免疫力，就是思路之一。生物制剂又称生物活性制剂或活性制剂，是指以微生物、寄生虫、动物毒素、生物组织为原料，用生物学工艺或分离纯化技术制备，并以生物学技术和分析技术控制中间产物和成品质量制成的生物制剂。它包括菌苗、疫苗、毒素、类毒素、免疫血清、血液制品、免疫球蛋白、抗原、变态反应原、细胞因子、激素、酶、发酵产品、单克隆体、DNA重组产品、体外免疫诊断用品等。此外，有科学家预言，在21世纪，抗菌肽可能取代抗生素。

另有一种思路是，和细菌“和平共处”。例如，在2004年初，德国马克斯·普兰克研究院生物学家格雷戈里·韦利舍和他的生物学家的妻子于云素就发现，一种叫“Myxococcus xanthus”的细菌的变种，能够创造新型的集体活动。

从滥用抗生素的失误可以看出，事物总是利弊相伴相生的。因此，我们必须从长远来考虑这个世界的“平衡”。

附录：部分对一些细菌不再有效的抗生素氨基糖苷、头孢菌素、红霉素、青霉素、四环素，万古霉素对肠道球菌引起的败血症和外科感染无效。

氯霉素、青霉素、四环素、三甲氧苄二氨嘧啶、磺胺、甲基异恶唑对嗜血杆菌属引起的脑膜炎、耳感染肺炎、窦炎无效。

氨基糖苷、乙胺丁醇、异烟肼、吡嗪酰胺、利福平对结核菌引起的结核病无效。

青霉素、壮观霉素、四环素对奈瑟氏菌属引起的淋病无效。

氯奎对疟原虫引起的疟疾病无效。

氨苄青霉素、氯霉素、四环素对志贺氏痢疾杆菌引起的严重腹泻无效。除万古霉素外的所有抗生素对金黄色葡萄球菌引起的败血症、肺炎外科感染无效。

氨基糖苷，先锋霉素、氯霉素、红霉素、青霉素、四环素、三甲氧苄二氨嘧啶对链球菌引起的脑膜炎、肺炎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