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以及冰岛

纽约对我来说是“淋浴收音机”

我把最大的行李箱拿出来。因为很明显地，我要去的是个寒冷的国家。除了要塞进两件羽绒外套之外，我还得带上厚衣服、内裤、袜子。旅行时间是十天，就算只是内裤和袜子，也都有一定的体积。在那边肯定没办法每天晚上在厕所洗袜子。

这是我第二次一个人到国外旅行，第一次自己去旅行是结婚前，那是经由别人介绍认识现在的妻子后不久的事。十年前，大约是我进电视台第二年左右吧，我办了第一本护照。老实说我对国外旅游没什么太大兴趣，所以一直连护照都没办。但当时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我萌生不如也去国外旅行一下的念头。

当时的目的地是纽约，我在纽约待了一星期的感想是：嗯……就觉得人住的地方都差不多吧。旅程的最后一天，我想买个礼物，就在纽约街头四处乱晃，最后发现了一间令我眼睛为之一亮的纪念品店。

WWE纪念品店！那是当时偶尔在有线台播出的职业摔跤比赛，而我超迷这项运动！走进店里，我买了一件“送葬者（The Undertaker）”脸上写有“get the fuck out!（臭小子给我滚！）”字样的T恤（他是我当时很喜欢的一名摔跤选手）。然后我突然想到，好像该买个礼物送给女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女生绝不会喜欢什么职业摔跤的T恤，于是我继续找更合适的东西，突然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物品。

那是个高约30厘米、有点圆又有点长的电子（?）设备。这个像莲蓬头的东西，其实是台收音机，因为外形特殊，所以我问了店员，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叫“淋浴收音机”。你看看，它长得像莲蓬头，而且还防水呢！在洗澡的时候把它打开，挂在莲蓬头之类的地方，就可以一边听音乐一边噜噜啦啦地洗澡了！OK，这真的很神奇，而且价格也很便宜，才三万韩元左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WWE纪念品店会卖这个，但我还是决定买这个当礼物。

回到首尔之后，我信心满满地把它拿出来说是礼物，问女友知道这是什么吗？她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是我在纽约买的收音机，在洗澡的时候啊……”我热切地解释了一番，同时也强调它的独特功能，以及这是从纽约买回来的珍贵礼物。但女友的眼神却充满怀疑，“这真的是你从纽约买回来的？它下面写着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耶？”“啊……这我倒是不知道。总之，虽然不是在纽约制造的，但这确实是在纽约贩卖的！”我含糊搪塞了过去，就把礼物塞给女友。或许是这礼物传达了我的心意，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我与她在隔年结婚，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把这收音机挂在浴室的某个地方。

所以至今，如果有人提起纽约，我最先想起的还是这个“淋浴收音机”。虽然我在纽约时还去了很多观光景点，但偏偏想起来的却是这个30美元的纪念品，这究竟是为什么呢？看来人类的大脑里，“回忆”这个回路偶尔会连接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然后自顾自地将其变成一个固定模式。感觉脑袋应该是命令我说：“你看，自由女神像之类的很常见嘛，这个‘淋浴收音机’才是最棒的！你还是记这个吧！”真神奇，我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是为了这个“淋浴收音机”，才特地飞到纽约去的。

收拾行李到最后，我把微波白饭和泡面塞进行李箱里，此时我又突然对某些事情好奇了起来。十年后，冰岛会以什么样的记忆留在我心里呢？我那因为记忆体容量不足、随时会（而且还任意）把没用的回忆删除的脑，十年后会留下什么回忆呢？现在的我不清楚，要再过十年才会知道吧。

ps.跟纽约有关的另一件事：十年前正逢9·11恐怖袭击时期，机场安检变得非常严格。离开纽约那天，我在肯尼迪国际机场接受安全检查，一位长相凶恶的安检人员突然命令我脱外套，让我有点不耐烦。因为觉得“搞什么？这是歧视我们东方人吗？”所以我也不服输地露出凶狠的表情脱下外套。结果安检人员边说“take it easy, man~”时边举高双手并笑着指了指我的T恤。我藏在外套里的T恤上，送葬者的脸和“get the fuck out!”这四个字，正闪闪发亮地对着他。

飞机给我的创伤第一部——浦项篇

托运了沉重的行李箱，兑换300欧元现金之后，我搭上飞机。行程是先飞到英国，等候约三小时之后，再转乘往冰岛的飞机。幸好飞机上很安静，旁边的座位又没人坐，所以我可以躺下来。这感觉似乎挺不赖的，但这好预感只是暂时的，下一刻，我就听见广播说，飞机因为维修将会延后出发时间。维修？这么突然？这么说来，飞机引擎开开关关的，机组人员上上下下，让我在搭上飞机时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我有点害怕。我有类似飞机恐惧症之类的问题，我是就算只有些微气流变化、都会不停冒手汗的体质。我对飞机随着气流变化、如滑翔翼般忽上忽下的飞行方式非常没有抵抗力，而且我也不喜欢滑翔翼，要从7000米高的地方飞下来，敬谢不敏。只要是跟飞机有关的事情，我的运气都不是太好。录影时也常要搭飞机，我就常碰到行程因为气象、飞机设备等各式各样的理由而延迟。

不光是飞机，连机场也包括在内。我最讨厌的国内机场是浦项机场，不知道是因为飞机跑道太短还是其他原因，飞机在着陆前都会低空飞行，低到让人觉得似乎快要撞到地面的程度，接着在越过一个小山丘之后，会突然“砰”的一声降落在飞机跑道上。飞机着陆前，会飞过几座小丘陵和五层楼高的建筑物，我甚至会担心，建筑物屋顶的晒衣绳可能会勾住飞机！

虽然现在我的心脏已经受过很多次训练了，但我第一次去浦项机场时，真的以为我们就要坠落了。有一次天气很不好，但我们必须去浦项机场附近勘景。在金浦机场搭飞机的时候，风雨就很强，让人有点不安。抵达浦项机场之后，天空云层满布，风雨不断拍打着飞机的窗户。

在这样的天气中，飞机如往常般摇摇晃晃地在例行的低空飞行后尝试着陆，却着陆失败而再次升空。每一次着陆失败，飞机就要重新飞到一定的高度，然后到浦项前海去绕一大圈，再回到刚才准备降落的半山腰，像是风轻轻扫过山丘般地，飞机再次尝试着陆，结果又失败。机内广播再次响起，表示由于天气不佳，着陆不太容易，要多试几次，如果无法成功着陆就要返回金浦。

喂，机长大人，不管怎么样，就干脆回金浦不行吗？然后广播又说，为因应紧急状况，也可能要把剩下的燃料倒在海里。要把燃料倒进海里？这是为什么？旁边的人解释说，是因为怕着陆时飞机起火才要这样。如果真面临这个状况，像我这样的人几乎就要陷入崩溃状态了。然而因为旁边还有其他工作人员，我只能假装保持平静，但内心却不断轮流呼唤上帝、耶稣、佛祖。幸好，在广播之后飞机就立刻成功着陆了。当下，我是真心感谢在天上眷顾我们的每一位神祇。

飞机给我的创伤第二部——菲律宾篇

不管怎样，我们国家的国内线飞机很大，这还算好。有一次我去菲律宾某个小岛出差，还遇过更惊悚的状况！

当时我们搭上20人乘坐的小螺旋桨飞机，等待飞机起飞时，我的座位旁边就是机翼的引擎，所以一直有声音轰隆作响。突然我发现，哎呀，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流出来了？是水还是油我不清楚，总之是无色的透明液体。挂在螺旋桨上的引擎尾端，有个类似小水管的东西露在外面，应该是有人把水龙头打开后，忘了水管还在那儿就离开，因此才有东西一直流出来吧。因为是小飞机，驾驶座和乘客之间并没有隔开，我不断来回看着机长与淙淙流出的不明液体，而机长正开开心心地吹着口哨准备起飞，这到底该怎么办？

我觉得机长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所以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应该只是正常现象？这是在飞机最后整备阶段，要把里面蓄积的水都排出来之类的吧？但是不是该有点什么表示啊？难道我应该要笑着问说：“这里有水一直在流，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一直在心里烦恼着这件事，此时邻座的一对年轻加拿大女背包客先发声了。幸好她们也发现了这不明液体，她们问说：“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机长则笑着看了看引擎，但看了之后，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接着用无线电叫了人过来，然后跟那个奔跑过来的人（我推测应该是担任飞机整备员的人）严肃地说了些话。接着机长说：“来，请大家先下飞机，到机场暂时等待。因为飞机出现一点small problem（小问题），需要稍稍维修一下，请大家不要跑太远……”

搞什么啊！果然有问题啊！我突然冷汗直冒。刚才那个加拿大人如果没看到，会发生什么事啊？其实我本来觉得那应该没什么，还想当作没看见的说。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跟着大家在机场等候——那虽然号称是机场，但其实还比较像是个乡下地区的公车候车亭。

我们等了约30分钟，机场员工便来到我们面前，面色凝重地表示：“刚才的飞机正在进行维修，需要花一点时间，我们正在调其他飞机过来，请各位稍候。”哦！这意思是，问题已经严重到需要换架飞机了吗？刚才若没发现这个问题，搞不好我早就已经在这离家万里之外的菲律宾高空上结束生命了！

在机场等待的同机乘客们，全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过了约一个小时，机场员工告知我们新飞机准备好了，请我们登机，于是大家再次上了飞机。这架飞机跟刚才那架飞机是一样的机种、一样的机长。我又坐回刚刚的位置，然后再看了看刚刚引擎出问题的地方。又有类似水管的东西露出来，嗯，原来这型号的飞机都长这样啊！幸好这次没再流什么东西出来。但，等等，这引擎上文字脱落的程度以及座位的样子，全都好熟悉！

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明明就是刚才那架飞机啊！他们明明说要换飞机，结果又用同一架飞机载我们！正当我心想搞什么，该怎么办时，飞机就咻一声升空了。机长依然哼着歌，他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啊！我看了看四周的乘客，感觉前面两位加拿大女乘客好像也发现这是同一架飞机，她们正用不安的语调对话。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也不可能要飞机掉头，于是我只能相信飞机维修过了，可以再飞了，然后紧闭上眼睛。

至今仍历历在目的恐怖飞行

过了一阵子，飞机开始晃动，就像在搭云霄飞车一样，上下跳着舞。由于天气不好，小飞机本来就会低空飞在云层之间，而我此刻感觉底下的太平洋近在眼前。虽然我讨厌飞机，但我也不会游泳啊！因此，如果出现在飞行中坠落到大海里这种剧本，对我来说几乎是最糟糕的了。我真心地感到后悔，果然我应该要学游泳啊！

就在此时，前座的加拿大女生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外国人哭的样子，也首次体会到“哭”这件事情，无关人种和地区。她呜呜呜地哭着，她是和我一样有飞机恐惧症吗？但，等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是指着某样东西在哭。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刚才引擎有问题的地方，我的老天爷啊！那露出来的水管又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每当飞机穿越云层时，不仅机身会晃动，那奇怪的水管还一直流出不明液体。外国女乘客又一直哭个不停，而机长竟然还心情愉悦地哼着歌，窗户上的雨刷（我也是在那天才知道，原来飞机也有雨刷）正不断地刷着窗户。我在这有如地狱般的飞行中度过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得以解脱。飞机只是把我从这个小岛载到另一个小岛而已，但在降落的瞬间，加拿大女生那噙着泪水的感激眼神，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

啊，跟当时比起来，现在是多么幸运啊！现在我搭的这架飞机，不是菲律宾的小螺旋桨飞机，而是庞大的波音747，而且目的地也不是浦项，而是伦敦希思罗机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从结论来说，飞机本身是没什么问题。整备顺利完成，飞机也正常出发。但问题是，光整备就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我的行程是先抵达英国，然后转搭三个小时后的飞机飞往冰岛！转机的两个小时就这样被吃掉了，不就只剩一个小时了吗？所以，我一下飞机就得狂奔吗？如果转机报到柜台已经关了怎么办？而且我是第一次去希思罗机场，会不会变成国际孤儿啊？要像汤姆·汉克那样睡在机场吗？总之我担心了一大堆，却没人可以抱怨。如果我的制作团队都在，就可以把跟这些忧虑相关的谈话，变成30分钟的播出内容吧？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更不是在拍《两天一夜》！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