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讲述的故事

几百万年前，新生代的曙光刚刚出现在亚洲大陆上。从北极圈到印度热带边缘，广袤的森林在友善的天空下茁壮成长，许多巨大的野兽在森林深处阔步前行，不计其数的树栖动物安全地蹲在乱蓬蓬的树枝上，尖叫着嘲笑在树下咆哮的敌人。它们是许多长尾猴和无尾类人猿的祖先，但这些丛林之子并不受命运庇佑。它们同时也是命运之子的祖先，后者才是所有物种里唯一被庇佑的生物。大自然也曾有梦，它选择了它们使梦想成真。人类的祖先是新时代的光明和希望，正慢慢地向着目标游荡。

大陆慢慢上升，气温剧烈增长，树木开始凋零。猿猴们的天堂变成了炼狱，而这些树栖居民的生存离不开枝条繁茂的故乡。在喜马拉雅山脉诞生的过程中，亚欧大陆开始变形。原始森林被一分为二，彼此间的屏障不断上升，在它上升到不可逾越的高度之前，很多猴子和类人猿逃到了印度，它们的后代至今还在那里享受着和过去一样的舒适和安全。其他的树栖居民则在北方逗留了太长时间。山脉慢慢地越长越高，气候也变得寒冷和干燥，森林则继续减少。猿猴们再也无法逃到南方去了，这个快乐的种群的幸存者备受折磨，濒临灭亡。有些由于树木和热带水果大量减少，最后被饿死了。有些则开始尝试着在地面上生活，但那里到处都有敌人磨牙吮血，许多弱小的猿猴都被杀死了。这并不奇怪。最后，只有一种猿猴活了下来，在不公平的战斗中成为了唯一的胜利者。它们就是命运之子，它们注定要成为人类的祖先。

南方古猿露西化石遗存。1974年由唐纳德·约翰逊等人发现于埃塞俄比亚。露西生活于320万年前，曾被认为是人类最早的祖先，后来被1992年所发现的始祖地猿阿尔迪所取代，阿尔迪生活于距今440万年以前

人类的祖先不情愿地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也只是把这当作最后的孤注一掷。在轻松而友善的世界里，它们只是个嬉戏顽皮的素食动物。但在地面上，它们却找不到自己熟悉的水果，实际上，任何食物都很少见。寒冷干燥的气候越来越威胁到它们的健康和幸福。它们的牙齿太软弱，爪子太迟钝。它们在新环境中无法保护自己免受强敌伤害，它们还缺少逃跑的能力。整个世界对它们而言一片混乱，唯一的伙伴就是大脑的潜力。它们要么学会用智慧战胜环境，要么就要灭亡。但最后，它们还是学会了战胜环境，因为在它们身上有些东西正是人类的组成材料。

人类进化演示图，以及大致的脑容量变化

经过许多代的进化之后，尽管它们的子孙身体依旧像猿，但已经慢慢被塑造得适合地面生活了。期间，无数个体因无法适应新的要求，都丧了命，但在幸存者中诞生了人类的身体。它们不需要用胳膊在树枝间摇荡了，所以胳膊变短了，而腿变长了，大腿变直了，用于承受体重。大脚趾也变大了，并与其他四趾平行，这样，它们就可以用脚底而不是脚的侧面走路了。它们渐渐学会了直立行走，双手也从行动中解放出来，成了心灵的工具。它们的牙齿和下颚不再需要承担自卫和觅食的责任，牙齿不再是生存所必需的武器，因此退化了。随着智力的增长，它们鼻口部和眉骨的隆起降低了；大脑、头骨和下巴则越长越大。人的模样渐渐成形。

现代人祖先的双手不再被树枝所束缚，他们学会了用木棒和石块保护自己，但这还不够。寒冷的天气继续从北极向南蔓延，食物和衣服是他们度过漫漫寒冬的必需品。他们必须成为猎人，必须跟踪大野兽到它们的巢穴。黎明时代的人类做到了这一切，而且还不止于此。他们做出了雷米·德·古尔蒙68所谓“最具特色的天才行为，人类应该为之自豪”——他们学会了用火，没有火就将无法继续进步。最终，在武器、衣服和火面前，来自天气和敌人的阻碍都退缩了。早期人类可以向各个方向漫游，可以提高共同生活的质量，可以发明语言，可以播下文明的种子。这就是人类崛起的科学历史，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想象的产物。没有学者能确保其中的细节全部是真实的，因为故事的很多具体证据都被时光腐蚀掉了。

无论我们有怎样的偏见，都不能把人从动物王国分离出来。我们必须承认人类是哺乳动物，这一点绝不是对灵魂的侮辱。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一样，会给幼儿喂奶，有脊椎、温血、毛发、彼此独立的胸腔和腹腔。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否认它才是灵魂的缺陷。人类在哺乳动物中的位置也同样显而易见。他们肯定不是鸭嘴兽或者袋鼠的近亲，因为他们既不会下蛋，生下孩子以后也不会把婴儿装在腹囊里。但他们确实属于这样一群哺乳动物：他们的后代出生之前靠胎盘获取营养。在这些动物里，他们和马、大象、牛、猫、海狸或者鲸鱼只是略有相似。但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都必须承认，他们和猿最为相似。他们的腿、胳膊、脚、手、牙齿、姿势，甚至包括血液和大脑在内，都惊人地与猿相近。

人与猿的相似性表明人类与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过去的化石记录距离证明这一点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人类祖先的真相被时间的重重迷雾所遮掩，但并没有完全被隐藏。已灭绝的人类和人形生物的骨骼尽管比贵重珠宝还罕见，但对于人类的历史极具说服力。有些人否认这些亡者讲述的故事，但人类的化石是不会说谎的。

原始人制作的工具。制作工具是从猿到人很重要的一个发展阶段，也是人类区分于动物的前提

爪哇岛上梭罗河两岸的岩石长期以来久负盛名，因为它们中含有晚上新世或早更新世的哺乳动物的骨骼。1890年，荷兰政府派欧仁·杜布瓦69去挖掘这些沉积岩。他连续工作了好几年，从中出土了大量骨骼。其中的一个标本碎片会被永远铭记，即便它脆弱的碎片已经土崩瓦解多年。因为这是爪哇猿人的骨架，可能是在亡者的岩石墓葬中最重要的发现。

原始人的生活复原图

尽管只有头盖骨、左大腿骨和三颗上臼齿逃脱了被腐蚀的命运，但它们已经足以证明以前曾经存在过这样一种动物，比任何当代的猿都更像人类，比任何现在的人类都更像猿。这些头骨只有现代人头骨的三分之二大小，脑容量的大小应该在猿的最大脑容量与人的最小脑容量之间。这些头骨眉骨突出，前额低平。大腿骨基本是直的，说明这种动物和人类的体形大小接近，能够直立行走。大多数权威学者都认为：爪哇猿人更像人，而不是猿，尽管它们可能并未进入现代人类进化中的主线。法国著名古生物学家马赛林·布勒和其他几位专家则坚信这只不过是一头体形庞大的特殊长臂猿。但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它究竟是我们的祖先，还是只是一只高贵的猿，爪哇猿人都打破了猿和人之间的壁垒。如果猿和人类有着共同的祖先，像它这样的生物就应该存在。

虽然以人类所有的宝贵优点而言，爪哇猿人比如今最低等的人类还要低等得多，但它们在自己的时代里很可能是最高的统治者。而那个时代距今只有一百多万年，这么短的时间在地质时代里几乎是可以忽略的碎片。从那时至今，只是提到类人猿祖先就会让很多人感到不快，但人类的确已经从猿向前进步了很多。通常而言，进化的速度不会这么快。阿瑟·基思爵士认为，爪哇猿人是上一世的古老的幸存者，在其他地方还存在着与它们同一时代的尚未发现的物种，它们具有更多现代人的特征。

对寻找人类起源的科学家来说，智慧一直是个让人苦恼的问题，即便是最早的人类的智慧也不例外。尽管冰河时代早期的人类还十分原始，但也不是会愚蠢得丧命的动物。这个爪哇猿人无疑是溺水而死的，它的骨头很快被河流中的沉积物密封起来，没有暴露在空气中，因而免于腐烂。但它的朋友和亲戚却没能这么偶然地免于腐烂，它们死在平原上或是森林里，骨头重新化作了尘埃。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溺死一定极其罕见，而其他大部分人的死亡都没有时间来留下记录。当早期人类学会避免溺水和埋葬死者，也就学会了摧毁自己生活过的最重要的证据。因为除非紧紧密封起来，远离所有腐蚀源，否则骨头总是要腐烂的。

原始人的艺术再现

结果只有爪哇猿人的古老遗迹保存了下来。偶尔也会有新的发现，威胁着这些在爪哇发现的骨骼寂寞的荣光。但新发现的骨骼要么被证明并没有最初以为的那么古老，要么就保存得不好，无法讲清一个故事，其中有一些则根本不是人类的。最近从澳大利亚一处古老的沉积地层中出土了南方古猿的骨骼，这种动物类似于人类的小孩。等到我们完成对这些遗骸的完整描述，科学界就可以知道是否已经发现了现代人类祖先的近亲。这些骨骼无疑不够古老，不可能是现代人类真正的祖先，它们也太像猿了，即使和最低等的人类也无法归为同类。此外，在其他大陆，包括北美洲、南美洲和非洲，尚未发现可以与爪哇化石碎片的古老程度相比的可靠人类化石遗迹。70

更古老的是海德堡人。虽然只给世界留下了下颌骨以及腿和脚的一些骨骼碎片，但海德堡人有着独一无二的光荣，这是第一个被所有权威学者认可的人类化石。他们生活在更新世开始前后，颌骨巨大，类似猿的颌骨，但缺少下巴，其中长着原始的人类牙齿，这正是人们期望中这种远古的动物应该长的。他们不是真正的人类，但也不是真正的猿，而是兼具两者特点的一种过渡类型。

海德堡人化石

北京猿人头骨修复图。北京猿人脑量平均仅1075毫升，是现代人脑容量的75%

1929年12月2日，年轻的中国地质学家裴文中在距北京40英里处的一处洞穴沉积里发现了一个原始人头骨。之前在这一地点也发现过相同物种的骨骼碎片，以及剑齿猫和其他已经灭绝的哺乳动物的骨头。人们对这个发现的生活时代依旧有着很多争议，估计年代从40万年前到100万年前，区别很大。我们已经知道，尽管它的脸部缺失，但头骨部分几乎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从头骨的外观来看，北京人的生活时代和脑发育程度都比爪哇人和皮尔当人更接近现代人，但接近程度尚不如欧洲穴居人。

“北京人”的生活地——北京西南周口店的龙骨山洞穴

尼安德特人很可能是海德堡人的直系后裔，他们的化石是所有人类化石中最出名的。在西欧许多不同的地点出土的标本讲述着这个分布广泛的种族的故事。在尼安德特人身上，野兽的痕迹依旧明显。他们几乎不超过5英尺高，像猿一样弯着腰，用短小的四肢走路。他们的头骨很大，沉重的眉骨突出额头，下巴缩回，牙齿突出，头部向前探出。他们的脑很大，却很原始。尽管如此，但尼安德特人是人，是最早的西方穴居人，这是因为他们会用火，会制造做工精细的工具和武器。他们还会尊敬地埋葬死者，这证明在他们的心中已经第一次隐隐感觉到，死亡并未带走一切。他们统治了欧洲几千年。大约在两万至两万五千年前，接近末次冰期结束的时候，他们被最早的现代人——更强壮、更聪明的克鲁马努人赶向了灭亡之路。这些克鲁马努人是游牧猎人，在空地和洞穴里露宿。他们身高超过6英尺，胸膛宽阔，强壮勇敢，才华横溢。他们的涂鸦、彩画和岩画水平远远超过出现得晚得多的古埃及人。后来，克鲁马努人最终被来自东方的移民种族取代了，但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故事已经属于考古学范畴，而不是古生物学范畴了。

从克鲁马努人诞生至今，人类的历史是一根完整的链条。不幸的是，在真正的现代人类诞生之前，这根链条是不完整的。就已知事实而言，科学家还无法解码人类的准确历史。我们尚未发现任何可能作为最早的现代人直系祖先的原始人类化石。但这种既不是猿、也不是人，而是两者皆有的动物曾经存在过，这一点证据确凿，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动物变得更加接近人。它们的骨头都讲述着同一个故事，说明人类出身卑微。

尼安德特人形象复原图。他们是最早的西方穴居人，会使用工具

今天的人类已经与任何现存的猿相去甚远，因为他们进化了，而猿退化了。但他们与上帝也相距甚远。自负的人类应该很乐意把自己看作是类人猿祖先无限奋斗取得的辉煌结果，而不是神的堕落后裔。但大自然在制造我们的时候从不会考虑我们的自尊。它不过是用一种动物作模具，塑造了我们的身体。所以，无论怎样否认，我们也无法从自己的身体中分离出野兽的部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从精神中排除兽性。

克鲁马努人的岩画。克鲁马努人是游猎牧人，已经有了相当的“艺术修养”。他们生活在距今三至四万年前，更接近现代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