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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现实与现实的碰撞

时间:2023-0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人是惟一不肯接受现实的动物。对动物来说,为了在险恶的生存游戏中求生,必须竭尽所能应对外界的真实压力,摆脱令人烦恼的幻想和渴望。所以,无论酒精、故事、魔法、艺术、摩天大楼、购物大厦、郊区、迪斯尼主题乐园以及虚拟现实,归根结底都是我们作为一个有限的人逃避自然与社会强加的种种限制与不确定性的努力。美籍华人地理学家段义孚认为,逃避主义不仅是人类心智的一种自然机制,还是整个人类文明的驱动力。

文/陈赛 | By Chen Sai

人是惟一不肯接受现实的动物。我们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逃避现实,有时候愚蠢,有时候荒唐,有时候则充满创意。酒精、故事、艺术、摩天大楼、购物大厦、郊区、迪斯尼主题乐园、以及虚拟现实/增强现实——都是我们作为一个有限的人,逃避自然与社会强加的种种限制与不确定性的努力。

在《阴影之河:埃德沃德·迈布里奇与技术西部》(RiverofShadows:EadweardMuybridgeandtheTechnologicalWildWest)一书中,作者索尔尼特(RebeccaSolnit)将现代社会——确切地说,“技术、娱乐、以及所谓生活方式的集合”的源头指向两个著名的加州人和几张马的照片。

这两个人一个叫埃德沃德·迈布里奇,摄影师兼发明家,另一位叫利兰·斯坦,马的主人,也是当时美国洲际铁路的四大工业家之一,但他更重要的角色是斯坦福大学的创始人。

1872年,利兰·斯坦福与几个东岸来的骑手打赌,马在快速奔跑的瞬间4条腿是否是同时离开了地面?

他雇了埃德沃德·迈布里奇帮他找出答案。迈布里奇于是花了6年的时间拍摄和研究马在快速奔跑的瞬间,最后这一系列高速摄影为19世纪电影的发明奠定了基础。

如果说迈布里奇的发明证明了时间是可以捕捉和操纵的,斯坦福的洲际铁路则攻陷了了空间,缩短海岸之间的距离,并为其间一切的标准化准备好了条件。他们的工作最终导致了两个工业的诞生,并且迅速因其地理而为世界所熟知:好莱坞与硅谷。

“毁灭时间和空间”,按照索尔尼特的观察,“是人类大部分最具革命性的技术的初衷。”就像火车、电话以及此后出现的一切,都是设计来帮助我们在时间和无限的空间里自由传输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虚拟现实”——硅谷与好莱坞两大工业合作的当代最新杰作——是一种“终极媒介”,因为它彻底消灭了时间与空间,使人得以在时空中自由往来。你可以清晨漫步在普罗旺斯的乡间小路,中午在泰国的沙滩上午餐;你可以与死去的亲友再次相聚(澳大利亚“灵异游戏”工作室正在研发的一款虚拟现实内容);也可以踏上火星的地表,感受火星地面布满尘土的焦干砂岩(微软的全息眼镜HoloLens可以实现)。“你再也不必离开家,世界会被带到你的面前”——这是虚拟现实技术对于这个时代的承诺。

在迈布里奇实验的20年后,世界上第一部电影《火车进站》在法国公映。观众们惊慌失措,尖叫着逃离冲他们开来的火车。即使明知自己没有危险,但想到眼睛和大脑竟然可以如此合谋欺骗心灵,仍然让他们感到恐怖。

100多年后,我们面对机器制造的新幻象时似乎并没有淡定多少。比如《连线》杂志的记者在西南偏南音乐节(SXSW)上,戴着OculusVR的头戴设备和耳机体验从700英尺高的绝境长城俯瞰《权力的游戏》里著名的“维斯特洛大陆”:

“从墙角下的绞车盘升降机里往外看,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黑城堡里石头建筑被火炬映射出的幽暗光芒。门,闭上了。升降机带着我缓缓上升,无垠的雪山,如同一幅画卷在我面前展开。风儿抚弄着我的脸庞,升降机绞车盘的齿轮声敲打着我的耳朵,升降机在我脚下摇摆、振动。”

“升降机升到最高,猛地停住了;我走出升降机,踏进了坚硬的雪地里。我停不下来。我感觉好像被拉着,一直来到了悬崖的边缘上,前方脚下700英尺之内,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我恐慌,我大叫,我后退……”

这种“灵魂出窍”的体验,是如何产生的呢?

看3D电影的时候,你只有很短暂的存在感,因为稍微转个头,就能看到屏幕的边界,存在感立刻被打破了。但虚拟现实技术利用计算机图形、算法和镜头,把边界隐藏起来,随着你的头部运动随时调整视角,360度环绕,就好像屏幕没有尽头一样。无论左转、右转、前进、后退,你在虚拟图像中所看到的都与现实世界一模一样。除了视觉信号之外,你的大脑还会接收到声音*、味觉*、嗅觉*、甚至触觉信号,比如风和震动,让你不得不相信自己身处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对此,游戏玩家有一种非常生动的比喻——就像把脑袋探入虫洞,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声音 谷歌最近收购的ThriveAudio公司就是专门做空间音频的,当你靠近一个虚拟瀑布时,声音会变大,你的耳朵会觉察到身后的异常动静,一转身,你会看到一只鹿正在走近。

*味觉 Feelreal公司正在开发一种气味面具,能散发出火或者海洋的气味,增强虚拟现实的体验。

*嗅觉 新加坡研究者正在开发一种电极,放在舌头上,就能模拟酸甜苦辣等基本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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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根本来说,“虚拟现实”就是欺骗你的大脑,而且是在最原始的水平上。即使理智上你完全清楚自己并非立在悬崖绝壁之上,但身体的每个反应都告诉你,你处于真正的危险中。这种时候,无论你如何劝服自己跳一下试试,双腿硬是无法抬起来,因为你的爬虫类大脑在阻止你这么做。难怪电影界人士觉得虚拟设备Oculus特别适合拍悬疑片和恐怖片:戴上一对目镜,立刻被抛到了一个不属于你的环境里,第一反应会是“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就像病人从昏迷中醒来,或者一个人刚被冲上沙滩、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在所有生灵中,人类是可能是唯一一种自觉自愿欺骗自己大脑的物种。对动物来说,为了在险恶的生存游戏中求生,必须竭尽所能应对外界的真实压力,摆脱令人烦恼的幻想和渴望。但人类不同。我们一方面渴望真实(出于生存的需求),另一方面又渴望从中逃离。人在地球上的一生,实在被设置了太多的限制,你只被赋予一个身体、一种性别、一个种族、一个现实、以及一小段的时间。所以,无论酒精、故事、魔法、艺术、摩天大楼、购物大厦、郊区、迪斯尼主题乐园以及虚拟现实,归根结底都是我们作为一个有限的人逃避自然与社会强加的种种限制与不确定性的努力。

美籍华人地理学家段义孚认为,逃避主义不仅是人类心智的一种自然机制,还是整个人类文明的驱动力。在《逃避主义》一书中,他总结了人类四种主要的逃避对象:自然、文化、混沌以及自身的动物性。

人类为了逃避自然的严酷无情建立了城市,却又为城市的喧闹所禁锢,渴望回到自然。人类对于自身某些粗鲁的特征感到羞耻和厌恶,于是做出种种努力,要逃避这种本性,整容、遮羞都属于这种逃避。我们为了逃避心灵的蒙蔽与混沌,发明了科学,但是,当现代科学发展得如此纤细、如此丰富,将触角延伸到所有的角落、承诺揭开所有隐藏的神秘性时,我们又觉得科学所创造的这个安全、有序的世界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气氛。于是,我们再次怀念起以往主宰我们命运的自然,期待冥冥之中某种神秘力量的介入以及它所带来的夸张、戏剧性与命运感。就像一位小说家曾伤感地写到过的:

“过去的年代,那时候,大地腹中的宝石和九霄天的星星还关系到人的命运。不像今天,无论天上还是地下,一切都变得对这些凡夫俗子的命运漠不关心了。任何一颗尚未发现的星星不再关系凶吉,大量新的宝石被开采出来,全部被测了大小、称了重量、验了密度,但它们不再向我们昭示任何东西,也不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它们与人对话的时代过去了。”

《万古》杂志的专栏作家达米安·沃尔特在一篇名为《大逃亡》的文章中写到当下人类社会面临的一个绝妙的反讽:在科学技术驱动之下的现代社会,崇尚理性,背离神明,拥抱现实,但技术并没有消灭我们对魔法、恐惧、神秘的强烈兴趣。我们清空教堂,紧接着就把它们改造成了电影院。《哈利·波特》和《饥饿游戏》取代了《圣经》;我们想象力的内在世界曾经是祈祷和灵修之所,现在则嵌入到了计算机构筑的数字疆域中。

沃尔特还提出,今天的我们可能面临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逃亡——从令人失望的现实世界撤退,穿越到恶龙、女巫、吸血鬼的幻想世界。只不过随着技术的升级,我们对于幻境的反应不再是悬置“不相信”,而是必须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个幻境,不是现实。这让我想到《黑客帝国》中印象极为深刻的一幕:尼克在女预言家的等候室里看见一个小孩在用他的意志力将勺子弄弯,在惊奇之余,尼奥立刻领悟到,问题不是要说服自己能将勺子弄弯,而是要说服自己那里根本就没什么勺子……

奇幻世界的浸入感越强,我们越需要确认能重返现实世界。毕竟,现实才是我们的命运。很多人因此认为,比起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是一种更健康、更有前途的技术发展方向——VR是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让人沉浸在计算机生成的模拟世界里;而AR则是将虚拟世界带入日常现实——你仍然身在现实空间,只不过这个现实空间的场景中叠加了各种各样的虚拟物体。如果说VR是“逃避”现实,那么AR则是在“修补”现实。

微软的HoloLens是目前最被看好的一款增强现实产品。“HoloLens”顾名思义就是将计算机生成的全息影像直接投射到现实世界之上。目前,微软对HoloLens的技术细节仍然守口如瓶,但《连线》杂志对项目负责人艾利克斯·基普曼(AlexKipman,XBOX360体感周边外设Kinect之父)的一次采访透露了它的一些基本原理:与Oculus的环绕3d技术不同,HoloLens允许大部分的真实世界进入视野,但同时通过一个极小的投影设备将光照入你的眼睛。我们是因为光才能感知到世界,而HoloLens将诱使你的大脑将光看作实体物质。

吉普曼说,下一代计算将不再围绕数字世界转,而是倾向于一种“更自然”的人机交互方式。也就是说,以往你是在键盘上输入指令,计算机会响应有详细具体指令的应用程序,然后在屏幕上显示结果。但在不远的未来,你将会在实体世界中运算,利用语音和手势调用数据信息,并以“层”的形式将它附加在实体物体上。这意味着你可以在几秒钟时间内改变墙壁的颜色、窗户的造型,坐在纽约的小小公寓里就可以领略托斯卡纳连绵起伏的山丘。睡前故事时间到了?HoloLens能把孩子的房间转瞬变成一片迷人的大森林。

一家名叫“MagicLeap”的神秘公司同样号称要将“魔法带到人们的现实生活”。Google和LegendaryEntertainment等硅谷大公司已经在他们身上砸下了超过5亿美元。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识过MagicLeap的技术,只知道它是一个装满了光纤投影仪、镜头和摄像头的头戴式设备,目标要将世界变成一个没有屏幕的触摸屏。如果他们成功的话,我们将会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鲨鱼在办公室里游来游去,大象在你手心打盹,恐龙在天空飞翔。MagicLeap的创始人将它与电影的发明相提并论——“一种新的看世界的方式”。以我们今天习惯一种新技术的速度而言,可以想像我们很快就会习惯这种新的看世界的方式。在不远的将来,无论机场、地铁,人们将不再拿着手机指指划划,而是一个个套了虚拟现实/增强现实头盔摇头晃脑。

在《花园中的机器》一书中,LeoMarx提到一种叫claudeglass的着色凸镜以法国著名风景画画家洛林(ClaudeLorraine)命名,18和19世纪绅士淑女们外出时的时尚之一。戴上这种镜片之后,眼中的风景就弥漫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就像大师的风景画一样。

在我们今天生活的世界里,“换一双镜片,换一种看世界的方法”不再是一种隐喻,而是一个事实。ClaudeGlass给世界镀上一层田园牧歌式的幻像,谷歌眼镜则在风景里浸漫数据。前者给你一双艺术家的眼睛,后者则提供一双分析师的眼睛。但是,你也许会问,通过谷歌的镜片,我们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著名游戏设计师威尔·莱特反对谷歌的方法。他说,这个世界的信息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与其在这个世界表面覆盖一堆3D僵尸和怪物,不如发明一种“削减现实”的眼镜,帮我们的大脑过滤的更清爽一点,比如开车的时候,你戴上眼镜,所有不相干的路标就会自动消失,只留下那些对你有用的。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将一切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比如饥饿、贫困、不公)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

一些新闻记者认为,通过虚拟现实将观众带到“新闻现场”,比如轰炸中的叙利亚街头,才是最鲜活的现实体验,能唤起我们对于那些离我们极为遥远的人和事的同情。但是,让一个不受饥饿、疾病或创伤之痛的人“进入”一个虚拟的灾难现场,这种“复制”出来的体验是真实的吗?

不久前,在facebook举办的f8大会上,Oculus的首席科学家首席科学家阿布拉什(MichaelAbrush)干脆表示,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体验本身根本就是一个幻觉——我们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大脑所投射的“虚拟现实”里,而不是真正的“现实”里。

他认为,人依靠感官感知世界,但对于大脑重构整个世界来说,我们的感官系统能接收到的讯息量还是太少了,比如我们看不到红外线,闻不到一氧化碳。而且,我们能接收到的感官刺激的质量--天空的颜色、玫瑰的香味、砂纸的触感、钢琴上弹出的低音C——对每个人来说也都不一样。所以在几亿年的进化中,我们的大脑将自己训练成了一个“推理机器”(inferencemachine),通过“猜测”和“补充”克服数据量不足的问题。也就是说,一直以来,大脑都是在根据接收到的有限数据对现实世界进行“反向工程”,而不是客观的记录。我们以为自己看到的东西,并不真正就是那个东西真实的样子。

阿布拉什引用电影《黑客帝国》的台词说:如果你指的是你能感觉到的、你能闻到的、你能尝到的和看到的,那么“现实”只是你的大脑所编译的电子讯号罢了。所以,他认为虚拟现实根本不必去复制“真实的世界”,而只需要正确地输入内容、满足人类的感官需求,模拟大脑去重构新的现实就好了。

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早就说过,在大众传媒时代,传播技术一点点割裂了人与现实之间的关联,从而将现实本身变成模拟,一种可以操纵,可以编辑的东西。但是,说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未经阻碍的现实呢?为什么体验本身不能作为构建现实的基础?在物理现实与完全人造的虚拟世界之间,为什么不能有许多个不同的平行现实呢?谁规定了我们的命运只能在物理现实中展开?如果我们最美好的记忆、最伟大的成功是在某个虚拟现实中取得,我们为什么不能热爱它,更甚于那个枯燥、乏味的物理现实呢?如果我们干脆放弃现实的概念,到底会失去些什么呢?

哲学家喜欢这样定义现实:一个事物越真实,其表象就越是不可穷尽。一幅油画的数字照片永远是表象,而不是现实,因为真实的油画是无尽的神秘,它有纹理、味道、会随时间流逝产生裂痕……但是,现象世界的光芒只在时间的深度与心智的求索二者交汇中方可显现——而这两者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愈来愈匮乏的东西。事实上,现代人对现象的感知力如此之贫乏,很多人已经压根儿看不见现象世界了,除非是心不在焉,毛毛糙糙的一眼带过。我们自以为正在经历的一场现实“增强运动”,会不会变成一场现实的“简化运动

另外,还有控制与被控制的永恒难题。Facebook花20亿美元收购Oculus,绝不只是因为这个技术很酷,而是要“将社交网络带向一个新的层面”——“你能与朋友分享无尽的空间和体验。不再是某个瞬间,而是完整的体验与冒险”。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在这个完全模拟的世界里,Facebook挖掘数据也更加如鱼得水。它会知道你在看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如果我们相信Oculus将变革音乐、电影、游戏,甚至教育、商业和医学的未来,我们也必须接受Facebook希望我们接收的信息、广告以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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