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卡尔 | By Carl
他其实并不喜欢普鲁斯特这个听上去怪怪的名字,甚至有些厌恶。他对父亲说要改名,父亲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给他拿了一本厚厚的书。那本书的名字叫《追忆似水年华》,他花了3个月才读完,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改名的事情。他在日记本上写道:“我想我已经迷恋上了这个与我同名的法国人,我想成为他,成为作家普鲁斯特,拿起笔不停地写。”那年他16岁。
然而当普鲁斯特18岁时,他发现世界突然一下子就变了。父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他跟着一心只想着做小说家还嗜酒如命的父亲生活。更糟糕的是,普鲁斯特高考落榜,整个人像丢了半条命似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不过普鲁斯特没有打算复读,他希望靠写作来养活自己。但现实比普鲁斯特想象的要残酷,他的诗和小说根本没有刊物要,所有的稿子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年,普鲁斯特非常郁闷,他把之前所有的稿子付之一炬,去了城里的工厂做工人。
普鲁斯特在城里遇见了一个喜欢简·奥斯汀和杜拉斯的女孩,她叫苏珊,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几个月后,他们恋爱了。普鲁斯特送给苏珊一首他之前写的情诗,苏珊被打动了,赞不绝口。普鲁斯特忽然想起他有两年没有拿起笔写作了,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他觉得他的作家梦破碎了。普鲁斯特那时正在读美国作家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他也很想去追寻诗和远方。他把这个想法跟苏珊说了,苏珊劝他实际点,别总是做白日梦。普鲁斯特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忽然想起一句话:“永远努力在你的生活之上保留一片天空。”普鲁斯特决定做件他认为是伟大的事业:辞职去看世界。苏珊说普鲁斯特简直疯了,普鲁斯特回答:“我没钱但有颗向往远方的心。我怕死但不想违背内心活着。我的心里有你,直到永远。”苏珊知道改变不了普鲁斯特的决定,就拿出自己积攒的几千块钱给了他。
就这样,普鲁斯特的旅程开始了。坐在火车里,他想起了法国人普鲁斯特,想起16岁时当作家的梦想,想起这些年经历的喜悦和悲伤。想着想着,普鲁斯特泪如泉涌,他赶忙低下头,不让别人发现他流泪。普鲁斯特拿起前些天在旧书店发现的一本书读了起来,是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千座高原》。普鲁斯特被其中的“逃逸线”迷住了:逃逸线完全脱离质量线,由破裂到断裂,主体则在难以控制的流变多样中成为碎片,这也是我们的解放之线,只有在这条线上我们才会感觉到自由,感觉到人生,但也是最危险之线,因为它们最真实。”(德勒兹详细区分了三种类型的“线”:坚硬线、柔软线和逃逸线。坚硬线指质量线,透过二元对立所建构僵化的常态,比方说人在坚硬线的控制下,就会循规蹈矩地完成人生的一个个阶段,从小学到大学到拿工资生活到退休;柔软线指分子线,搅乱了线性和常态,没有目的和意向。)普鲁斯特觉得自己就是在奔向逃逸线,把自己置于各种危险和不确定性之中。但普鲁斯特认为未来的自己必将为现在的自己而骄傲,因为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的心是自由而欢愉的。他也许无法成为像法国人普鲁斯特那样的作家,但当他年老时,他能够告诉自己努力过,他并没有安于现状,自暴自弃,而是尽己所能去探索不一样的世界,就像美国作家约翰·威廉斯那本被世人忽视的书《斯通纳》所要传达的信念:即使不能拥有完美的生活,所幸追求过完整的自我。
普鲁斯特的旅程充满了新奇和曲折。他曾向小酒馆老板请求以念诗的方式换一顿饭,老板说他神经病,他只是笑笑。他也曾因为饿肚子摘了人家的果树在雨中被暴打,躺在阴暗的巷道里。但不管怎样,普鲁斯特从未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的确,在他短暂的旅程中,他遇到不少好心人,他们给他食物、水和住处,他的内心充满感激。在两年零一个多月的旅程结束时,普鲁斯特反问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经过一个星期的思考,他写下:“我从20岁走向22岁。我看见了不可思议的风景。我遇见了好心人和坏心肠的人。人只有在成为自己时才是自由幸福的。”在备注栏又加了一句话:“我有些累了,我要回家。”
普鲁斯特带着苏珊回到了小镇的家,他复读再次参加高考。一年后,普鲁斯特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接着上研究生,毕业后参加工作,然后结婚生子。普鲁斯特承认自己又回到了德勒兹所说的“坚硬线”,循规蹈矩地完成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普鲁斯特觉得,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处于“逃逸状态”,一旦他意识到生存的使命,他就必然要回到看似俗不可耐的日常生活。但普鲁斯特认为:如果一个人能始终热爱生活,保持对生活的激情,以平和冷静的心态面对种种烦琐。日常生活不仅能够忍受,而且也是在精神意义上奔向“逃逸线”,拒绝去做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的“大多数”。
普鲁斯特终于还是再次拿起笔不停地写,不过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能够发表,他只是享受写作的过程。他也不在意是否能成为法国作家普鲁斯特,他只想做他自己:一个卡尔维诺、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的崇拜者;一个名叫苏珊的女子的丈夫,他会好好爱她;一个希望在追忆似水年华时能拥有更多美好而非徒生悲叹的人。“逃逸线上的青春”已然化为不朽,并且愈发显得迷人,激荡着普鲁斯特逐渐安于世俗的心。普鲁斯特总感觉有一天他会再次朝着“逃逸线”奔跑,他不知道那天何时到来,但他深知“迷途漫漫,总有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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