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尤斯·普林尼·凯基利尤斯·塞古都斯(Gaius Plinius Caecilius Se-cundus,61-112),即小普林尼,先后做过罗马帝国元老院的成员及行省执政官。富有的他拥有几处房产,除了距罗马不远的洛兰图姆的一处别墅外,他在罗马西北150英里、台伯河上游的提弗努姆(今卡斯泰洛),以及意大利北部的科莫还各有一处住宅。在给多米提乌斯·安珀利纳瑞斯的信里,他对古罗马的林地管理做出了一番生动的描述。他的房子在“最有益健康的亚平宁山脉之下”,“远离海边”,同时也远离充满了“发热威胁、有害健康的海岸”。15他要求多米提乌斯“想象唯有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创作的巨大圆形剧场……山顶覆盖着高大而古老的树木,数量丰富且多种多样,是打猎的好去处。山坡上种着一些灌木,林木间则是肥沃的土壤。”再低一点的地方“是连绵不断的葡萄园,在葡萄园尽头,再往下的地方,农作物正在茁壮生长,然后是草地……”最后以河岸平原难耕的土地收尾。小普林尼的论述,表明了当时人们对不同土地及林地的利用价值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这一点在他另一封给卡尔维斯乌斯·瑞福斯的信里也有所强调。他向后者征求建议,自己是否应当再购买一块地产,从而使之与自己在提弗努姆“肥沃而富饶,由耕地、葡萄园、木材林地构成,可提供虽回报周期漫长,但却可以有所指望”的土地连接起来。在重要的林业学家拉塞尔·梅格斯(Russell Meiggs)看来,这所谓可靠而规律的收入,指的正是矮林平茬所获得的收获。16
当我们通过小普林尼的书信,来了解罗马地主对他们所拥有的林地的态度时,他的叔父老普林尼(23-79)则在他那部百科全书式的作品《自然史》(Natural History)里提供了有关树木的经典知识、经验和信仰。老普林尼生在科莫的自家庄园里,这座庄园后来也被他留给了侄子。公元77年,他完成了《自然史》,而几年后,也就是公元79年,有足够的证据显示,老普林尼最终死于维苏威火山的喷发。《自然史》是他赠给提多的,后者是图拉真皇帝的儿子。《自然史》总计37卷,“树木”的内容被安排在第12-16卷,位于“动物”和“农业”之间。其中第12卷和第13卷谈论“无法被移栽、适应新环境,无法在其他环境中生存的异国树种”,第14卷专门谈论葡萄种植,第15卷关于果树和橄榄树,而只有第16卷涉及了罗马帝国的森林及木材林的讨论。17
老普林尼以“树与森林应当是自然赋予人们的最高恩赐”;它们“曾赐予人食物,它们的叶子铺满了人们的洞穴使之变得舒适,树皮则成了人们的衣服”开始了有关树木的论述。树木曾是“诸神的庙宇,符合原始信仰,甚至现如今一些落后国家和地区仍将树木置于异乎寻常的高度”。他认为,相对于黄金、白银的形象,人们对森林与其所包纳的沉默给予了更高的崇拜之情。他为树木所提供的水果、坚果和橡果,尤其是“通过树木可以得到的橄榄油和葡萄酒,可以令人们放松四肢、储存能量”18而感到庆幸。他谈论的第一棵树是悬铃木(theplane),这种树“仅仅由于其树荫的优势”就被带到了意大利,并且风靡整个罗马帝国,这令老普林尼对它颇感兴趣。他认为悬铃木原本生长在利西亚[1]及土耳其南部,并且对它“矗立在路边,就像是一栋房舍,里面有81英尺宽,站进去就可以感受到阴凉”,树荫里还有“附有青苔的磨砂石,处于一圈岩石环抱之中”而激动不已。而与他同时代、“三任执政官”,还曾领事于利西亚省的李锡尼·穆西阿努斯[2]“曾和他的18个随从一起在悬铃木荫下举行宴会”,还可以“直接躺在树叶上”,宽敞到可以“直接就寝,免受风吹,从雨点落在树叶上的悦耳声音中得到更多快乐”,而不必去寻找什么有着“光滑大理石”或是“镀金镶板”屋顶的宫殿。19
老普林尼热爱每个好故事,而树的故事一旦和罗马的兴起,以及帝国扩张有关,就会格外吸引他的注意。他写道,无花果树“长在罗马人的集会广场”,是“出于对神的崇拜”,为的是纪念当年罗马的创立者罗穆卢斯和瑞摩斯。他们正是在卢佩尔卡尔山丘(Lupercal Hill)[3]的无花果树下被哺育长大。而他在考据方面的兴趣,则在他阐述无花果树之所以被命名为”Ruminalis,是因为正是在这树下,母狼用自己的乳房(rumis,乳房的古语)养育了婴儿”时表露无遗。20尽管老普林尼的大部分记述都来自他广博的阅读,但其中仍有一部分源自作家的亲身经历。他曾在日耳曼行省服役,因而对“海西山(Hercynian)大片的橡树林,未受时间及同时代环境影响,以其不朽的命运而胜过世间所有奇迹”印象深刻。他也对尼德兰地区的橡树根会被环绕四周的须德海海水所浸泡的传闻感到震惊:这些橡树,“当它们受到海浪侵袭,或大风吹拂时,根部连带着岛屿上的土壤就会自行移动”。这些树“保持平衡,笔直地漂浮”,所以“当它们似乎有目的地,随着波浪在夜晚船队抛锚停泊时向船头漂来,巨大的树枝连成索具时”,罗马的舰队“常常会感到恐慌”。他们不得不卷入一场“不可避免的、与树进行的海上对决”。21
拉塞尔·梅格斯有关树木的古典文学研究,表明古人们对于“文化地理学”,以及树木及其制品的历史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但他们对于今天被称为“森林科学”或“造林学”的,以获取木材为目的的树木种植及出售的经验涉及很少,这令拉塞尔有些惊讶。事实上,他认为:“一个人通过文学上的记录,会发觉古人们对于树木在放牧及提供树叶作为饲料方面的贡献,远比对其提供的木材更为感激。”22常规农业及农业实践的重要知识,一次次在古典著作的记录中被表现。马尔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4],即老加图(前234——前149)的《论农业》(Deagricultura),是古罗马历史上最权威的关于农业及地产管理的文件之一。而加图本人的农业知识,则是在其年轻时于老家萨宾(Sabian)习得的。他有效地列举了各种农业用地及林地的收益回报率,其中葡萄园和灌溉园林最为赚钱,而林地则至少可以提供橡果和山毛榉坚果,用来喂养家猪和家牛。有趣的是,老加图认为柳树矮林要比橄榄林更赚钱,而它们都要比经营牧草地和耕地更加有利可图。柳树可以方便葡萄的生长,在今天的意大利,人们依旧如法炮制。同时,柳树还可以为各种篮子及家具制作提供原料。小灌木可以充当柴火,种植在果园、耕地及牧草地之间也可以提高收益。
老加图表明,树木的种植,完全应与葡萄树以及耕地经营融为一体。他认为,树木的种植,应当以最大化其水果、坚果、树叶及木材生产功能为目的。这意味着每个农庄都应该种植适合自己的树种。而他所建议的树木,则包括榆树、无花果树、松树和柏树。包括农舍及其附属建筑在内的农场建筑,全应由农场自行种植的树木来建造。而不同种类树木的品质是人所共知的:当要建一栋油坊时,“显而易见应使用可制锚柱和路标的橡树或松树,因出色的硬度,粗壮的榆树和榛树也不可缺。橡树做销子,最坚硬的山茱萸做钉子,柳树做楔子。至于横梁,黑角树当仁不让。”23一些树的叶子作为饲料,同样可视为农场的重要资产。老加图强调,榆树和白杨可以为牛和羊们提供很棒的饲料。他认为榆树叶最好,同时还建议道:“用白杨树叶和榆树叶混合,可以令后者保鲜更久。如果没有榆树叶,也可以用橡树和无花果树的叶子代替来做饲料。”他建议农民们“多多在农场周边种植榆树和白杨树,这样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随时获取牛羊们需要的树叶,以及派上其他用处的木材”。
直到公元前37年,在列阿特的阿普里亚(今天拉齐奥的列蒂)拥有地产的马库斯·特伦提乌斯·瓦罗还认为,如果土壤适合,那么榆树就是最好的树木。他尤其重视榆树对于葡萄种植者的价值,而榆树的树叶又很适合牛羊食用,木材则是制作栅栏、充当柴火的好材料。不过其他作家则对葡萄园的“最佳树木”有其他看法。24退役后在拉丁姆和伊特鲁里亚地区打理自家地产的卢修斯·朱尼厄斯·科鲁迈拉和老加图一样,认为种植葡萄是收益最高的土地经营手段,但他认为和榆树及白蜡树相比,白杨树才是葡萄树的最佳伴侣。葡萄树可以被仔细修剪,其树叶,包括白蜡树叶,也都可以用来喂养山羊和绵羊。葡萄藤也可以由木桩来支撑,通常由矮林制成。科鲁迈拉认为,在这方面橡树是最适合的,它以7年为周期生长到合适的尺寸,而栗树则需要5年一修剪。他觉得栗树喜欢生长在“黑暗、土质松散,最好有阴影且朝向向北的斜坡,不介意砾石、潮湿或岩质破碎”。提供了有关栗子种植和收获的精确细节后,他指出,栗子的产量预期应当在每犹格[5]1.2万颗。25
许多经典的论述,在今天看起来仍然真实且有用,但也有一些基本的划分,沿用了几个世纪,在今天看起来却有些奇怪。目前已知的最早通过树木的外形及生长方式对其进行分类的人之一,是出生在莱斯博斯岛[6],卒于雅典的泰奥弗拉斯托斯。他是亚里士多德学生,并追随亚里士多德一起,创建了吕西亚学园(Lyceum)。人们认为,泰奥弗拉斯托斯对植物分类的兴趣,来自于随亚历山大大帝一同出征东方的那些地理学家和植物学家们的报告。泰奥弗拉斯托斯本人并不是一个卓越的旅行家,但他可以通过他那些造访过马其顿、阿卡迪亚或是小亚细亚的朋友们得到他想要的证据。在他的理论中,一个基本的假设是树木也“男女有别”,其中“雌树”负责产生果实。他还回应了为何同种的雄树和雌树会同时结果——即便是这样的情况,雌树也会“结出更好更多的果实”。树木的性别差异也被认为会影响其木材价值。例如椴树“雄树木质坚硬,呈黄色,香气更浓,枝叶也更密集;雌树则更显苍白。”此外,“雄树树皮更厚,因此想要剥光它并不容易,同时也不容易弯曲;雌树树皮要薄一些,灵活性也更好。”这个想法影响了整个古典时期人们对树木的认知,而且不光是希腊人,罗马作家也纷纷认为“多数树种都是‘男女有别’的”。26
树木不但具有农作和建筑方面的价值,对于希腊人和罗马人来说,他们的海军建设同样与树木息息相关。泰奥弗拉斯托斯曾给出过一份关于造船时所需树木的重要描述,其中还包括每一部分所对应的最佳选择。他写道,“冷杉、山松和雪松是造船的最好树木。”三桡战船和战舰应当“由冷杉制成,因为它很轻”,这会使得船更快速有效率。与之相比,商船最好由更重的松木制成,因为它们不容易腐烂。然而他也指出,一些国家利用树木造船,完全依赖于他们领土上所生长的树种。例如在叙利亚古国和腓尼基,他们完全使用冷杉造船,因为那里几乎没有雪松或山松。而在塞浦路斯,他们使用“海岸松”,一种生活在海岛上,“品质似乎要优于山松的树种”。三桡战船的龙骨用橡木制成,因为它们足够结实,足以支撑整艘船的重量,使之可以被拖到海岸上。而他们“对于需要特殊加固的船首分水处和吊锚架,往往会选择白蜡树、桑树或榆树”。船桨的理想木材是银杉,而那些相对年幼的、柔韧性好的、生长在密集区域的银杉又最为理想,因为它们硬度合适,同时旁枝也较少。泰奥弗拉斯托斯指出,“冷杉层次分明且复杂,就像洋葱,总能透过一层看到其下面的一层”。由此他认为,制作船桨的关键,是均匀地剥去冷杉的每一层,使其结构不被破坏。如果可以做到,船桨就会很结实,而“如果他们没法均匀地剥掉冷杉的每一层,船桨就会容易折断”。27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与《奥德赛》,为不同树木的古代审美与利用价值,提供了更广泛的参照。28其中,橡树最常被提及,也出现在许多譬喻之中,同时被常常提及的还有白杨、松树、冷杉和白蜡树。在战争场面里,倒下的战士往往会被比作被伐的树木,于是铜矛刺穿人的身体,也就和斧子砍伐树木等同起来。在《伊利亚特》中,克里特岛的领袖伊多梅纽斯“用铜矛刺穿了阿西俄斯的喉咙”,后者“像造船工人在山林中,用锋利的斧头伐取造船所需的橡树、白杨或松树一般,缓缓倒下”29。而当西摩埃西俄斯被埃阿斯的“铜矛”,“击中右胸”而倒地时,他“躺在尘土之中,像一棵生长在大片沼泽里的杨树,树干平滑,但顶部枝丫横生。一位制车的工匠用闪光的铁斧把它砍倒,准备把它弯成轮毂,装上精心制作的战车。而杨树就在沼泽边渐渐风干。”这里有关杨树悲伤而精确的描写,紧接着就是对于其被伐倒、风干、制成车轮的诗意表述。30而娶了普里阿摩斯女儿的长矛兵英勃里俄斯,则被埃阿斯用长矛击中了耳朵底部,他“猝然倒地,像一棵杨树般,本耸立在山巅,从远处便可遥望其风采,此刻却被铜斧砍倒,纷洒出鲜嫩的叶片”。31
矛通常由白蜡木制的矛柄和铜制的矛头组成。赫克托耳曾“在近旁,以利剑砍中埃阿斯长矛的白蜡木柄,并将矛头削了去”,以至于后者只得挥舞着“无用的无头长矛,徒劳地听着青铜矛头在远处锵锵落地作响”。阿喀琉斯的矛“以裴利昂山地的白蜡木作柄,是喀戎赠予他父亲的礼物,取材自裴利昂的山巅(今拉米亚附近),正是杀敌的利器”。32战争的噪声,正好是风火穿过树林的音响。当特洛伊人与亚加亚人“相互叫阵”时,荷马将这一场景比作“烈焰在林间空地咆哮,急蹿至森林中”,风的“尖叫”在“橡树之巅——在愤怒中发出雷鸣般的怒吼”。33两位“叫阵大师”赫克托耳和普特洛克勒斯,让两支军队的叫喊声互相冲撞,好比是“东风与西风,在山林间来回拉锯,令森林里的山毛榉、白蜡木和光滑的山茱萸承受着奇异的喧嚣,直至破裂折断”34。但荷马也注意到,那些幸存的树木,往往生有更强壮的根系。当波吕波忒斯与勒翁泰奥斯在国王阿西俄斯门前守卫时,他们“站得像山顶之上的大橡树,承受着日日夜夜的风雨,生长出深远的根”。35
我们同样也可以通过譬喻,了解到樵夫们的日常生活。在一次战斗过后,阿伽门农与他的亚细亚战士们终于突出重围。他们就像是“辛劳的樵夫终于在山间空地,准备享用自己的餐饭。他的胳膊因与粗壮的树木交战而过于乏累,疲倦袭来,他的心智已经被享用一顿饱餐的念头完全占据。”36我们也可以从智者内斯特在一场战斗开始前对儿子安提洛科斯的嘱托中得知,以斧砍树时需要无比谨慎的技巧和专注。他将战车的御者比作山间的樵夫,他们需要更多的智慧,而非力量:“对于一个樵夫,用脑子总比蛮干好很多。”37我们也可以找到关于古希腊人在林地间饲养家猪、猎捕野猪的证据。在《奥德赛》中,女巫喀耳刻的宫殿正是建在“林间空地”中,其间充满了“山狼和狮子”。她给奥德修斯的同伴们下药,“关他们进猪栏”。他们的“头、声音、毛发和身体都变成了猪的样子,唯有心智仍存,像往常一样。”他们在猪栏里哭泣,“喀耳刻在他们面前摇晃橡果和山茱萸的果实,让他们来吃。他们就像是总爱打滚的猪一样,习惯于这样被喂养。”38在《伊利亚特》中,两位特洛伊战士“就像山上的野猪一般,静候猎人和狗对他们发起攻击”。他们伺机扑向对手,“掀倒树木、掘断树根,用獠牙发出骇人的声响,直到被人投枪击中,夺去他们的生命。”39
尽管荷马关于树木的譬喻,大多出现在血腥的战斗场面中,但他也会通过细腻的方式来展现树木的美丽。在《奥德赛》中,在阿尔喀诺俄斯宫中工作的妇女们“在织机前工作,纺织或捻纱时轻纱漫天,宛若高大的杨树的叶子,顺着指尖轻轻飘落”40。亚细亚人尽情享用新鲜的牛肉,同时向“美丽的悬铃木下的圣坛献祭,水流淙淙由此发源”,尽管这里的美景作讽语用,而后“一条可怖的、后背血红的大蛇”“由祭坛之下,蜿蜒爬上了悬铃木顶”,“吞噬了在巢中的麻雀雏鸟”,然后蜷缩在叶丛中,“停留在树枝之上”。但在这里,树的美丽其实通过宙斯送来的恐怖大蛇,再一次得到了强调。41
即便是最伟大的勇士,也会屈从于悬铃木的美丽。公元前480年,当波斯国王薛西斯游历于佛里吉亚和萨迪斯之间时,他渡过一条名为“梅安得(Mae and er)”的河流,恰好看到一棵悬铃木,于是便在树下过夜,并且“由于其美丽,而用黄金装饰了它,还分配了一名不死军[7]战士守卫它”。42到了公元1世纪,悬铃木已经成为最受欢迎的树种之一,并且成为罗马帝国境内最普遍的绿荫树。在它的荫庇之下,人们办学校、开运动会,还进行更加重要的军事训练。鲍桑尼亚曾描述在公元2世纪时斯巴达城邦曾有一区域被命名为“悬铃木林,因为它的四周都被连续不断的悬铃木环绕”,在这里“年轻的斯巴达人经由严酷的格斗训练,由黄发小儿蜕变为成年战士”:“他们互相踢打、撕咬,甚至试图挖出同伴的眼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适应日后惨烈的战场格斗。”在战斗开始前,“小伙子们还要驱赶野猪彼此交战,胜者将享有树荫。”他还记述在伊利斯城邦的“老体育馆”,“高大的悬铃木长在路旁”,运动员们在树荫下“进行训练,直至达标”,目的是参加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43尽管悬铃木是意大利从希腊引进的最受欢迎的树种,是小普林尼的最爱,但它却极少像被薛西斯大帝那般,“单独受宠”。小普林尼就曾在他位于托斯卡纳的广阔庄园种植栽培了上百棵悬铃木。他最喜欢的去处,被他称作“仅有的知己”的是一座“由四棵悬铃木环绕而成的凉亭,正中央有一座大理石制成的喷泉,清澈的水流喷涌而出,恰好拍打在悬铃木的根部。”他还有一座跑马场,呈马蹄形,用于散步和骑马消遣。直行的马道处于隐蔽之中,“悬铃木上覆盖着常春藤,这样悬铃木的绿叶覆盖自己的顶部,而根部则充盈着常春藤的绿意。树藤环绕枝干,从一棵树蜿蜒到另一棵树上,使它们彼此相连。”44而在跑马场马道弯曲的弧顶,柏树较之悬铃木,提供更加“阴沉而浓郁”的阴影,毗邻的花园里则有一些额外的矮小悬铃木,与果树、黄杨和月桂树长在一处。小普林尼也不无炫耀地指出,他拥有全罗马最奢侈的树木,同时也不乏农业生产力。
但罗马人对树木和主要材木的热情,却可能造成消极的影响。这主要体现在罗马帝国时期最“时尚”、具有神秘吸引力的“广柑树”。这种常绿针叶树以其木材闻名,因而区别于其他以其果实——如柠檬、柑橘等“取悦”人类的柑橘属树木。男人们完全沉迷于以这种木材制成的桌子,普林尼就曾记录道:“女人们以(男人)对这种桌子的痴迷”,作为对她们追逐“珍珠奢侈品”的“有效反驳”。这种狂热甚至堪比17世纪时荷兰的“郁金香热”。譬如,并不是很有钱的西塞罗,却曾斥50万塞斯特斯(古罗马货币)的巨资来购买这种桌子;而另一位政治家阿西尼厄斯甚至用过一张“价值一百万”的同样材质的桌子。根据老普林尼的记录,这些钱足够买下一处不错的地产,“假如”,他心有不悦地补充说,“会有人愿意花这么大一笔钱来购买土地的话。”事实上,这种木材主要的吸引力,在于其“表面有波状的起伏,会形成纹理或螺旋。纹理绵延较长的,会被称为虎木;形状较为扭曲的,则被称为豹木。”其他同种木材,根据其纹理,则被称为孔雀尾或香芹。而“其最高的价值还在于其色泽”,譬如“作为酒桌”,更光亮的柑橘木桌子,会因其“没有受到酒渍沁染”而更有优势。45
巨大的需求促使人们囤积居奇:据传塞内加一口气囤积了500张这样的桌子,配上象牙制成的桌腿。而这种需求势必导致这种树木在北非的生长受到极大的破坏。最好的柑橘木被连根砍倒,同时导致一种树瘤蔓延。按照普林尼的记载,它们是由“一种疾病产生”,“从根处生长”,或者“长在树干和树枝上”。斯特拉博指出,毛里塔尼亚地区[8]“在这种树木的数量和质量上都占据绝对优势”,因此也就成了“罗马人柑橘木桌子最重要的原料供应地,而且数量巨大,种类繁多。”按照斯特拉博的记录,其他的树木,例如在热那亚地区周边的利古里亚森林广泛生长的枫树,被当成是柑橘木的替代品,需求量同样巨大。这种树木也“适用于造船,这种树木很粗,直径有时会达到8英尺(约2.43米)。而这种树木,甚至在纹理的色泽上,也丝毫不逊于制作桌子的柑橘木。”老普林尼曾记载,“最好的柑橘木”,来自于毛里塔尼亚的“安克拉里尤斯山”,但这里的木材已经被“消耗光了”。关于这一系列的木材开采,伊比利亚半岛的诗人马尔库斯·安内乌斯·卢肯留下了详尽的记录,他写道,“毛里塔尼亚的木材”曾是“当地人唯一的财富”,但他们只“满足于树木提供的阴凉”,而“无视这财富真正的用途”。然而“我们的斧子入侵了未知的森林,寻找理想的桌材,同时也寻到了这世界尽头的优雅”。而由于罗马人对这优雅和纹理精致的树木的贪婪,柑橘树森林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这里其余的大片森林也由于连锁反应开始消失,转变成草地、牧场、田地,甚至荒漠。46
【注释】
[1] 地中海一处古国,后成为罗马帝国一个省。——译者注
[2] 罗马名将、剧作家。——译者注
[3] 实际上卢佩尔卡尔(Lupercal)并非山丘(Hill),而是帕拉蒂尼山(Monte Palatino)的一处洞穴,相传罗穆卢斯与瑞摩斯兄弟是在洞穴中被母狼喂养。——译者注
[4] 马尔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Marcus Porcius Cato),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政治家、国务活动家、演说家,前195年的执政官。——译者注
[5] Jugerum,古罗马亩制单位,1犹格相当于1/4公顷。——译者注
[6] Lesbos,希腊第三大岛、地中海第八大岛。全岛三分之一的人口聚居于首府米蒂利尼。该岛因古希腊著名女诗人萨福而闻名于世,由于萨福传说中是同性恋者,故英语中“女同性恋”(Lesbian)即由此岛名转化而来。——译者注
[7] 波斯军中的精锐,原本是波斯宫廷禁卫军中的持矛卫兵与长刀手。薛西斯一世时期,不死军参加了远征希腊诸城邦的战争,并于温泉关之战中歼灭斯巴达留守军,从而扬名。——译者注
[8] 北非古国,位于今天的摩洛哥东北部与阿尔及利亚西部一带,后被罗马所灭。这个古国与今天西非的毛里塔尼亚共和国没有任何继承关系,地理上也不在同一个地方。——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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