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尔平看来，所有树木非自然的状态“都令人不悦”。他发现树木会被修剪成“可能的极端，就像你在萨里会看到的那样‘可辨识’”。被修剪的树木或以树木制成的陈设如紫杉、椴树树篱、截头树是令人不悦的，因为这些树木不够自然，树枝与树干并不相称，组合起来就显得很笨拙。一棵长得过快的截头树可能有时“产生好的影响，当它的自然形态被压抑了几年之后，又会以新的形式再生”。但当树木因草料的需求而被反复剪枝，它就只可能越发丑陋。例如新森林地区的梣树，拥有“叶子与外皮”，对于鹿群而言是极富营养的。这“令人遗憾的境遇”意味着它会在夏天遭到严重的破坏，变得“错位且变形”。偶尔，一棵树可能会因为截去头枝而获得奇异而短暂的美貌。吉尔平回想起曾经“在秋天我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对照，一棵完全被截去头枝的橡树，它自身只是保留着棕色的枯叶和树枝，上面却附着着密实的常青藤”。38
关于令人不悦的“非自然”，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从被截去头枝的树木上“一些单独的枝干被留下来，再度抽芽”。吉尔平就对此抱怨：“树枝在不同情形下生长，这造成了极不相称的状况，它会和树干一起显得很笨拙。”（图49）他表示对可怕的非自然头木作业与截枝（指单侧树枝被剪掉的作业）的关注，已经上升到“大声谴责”的程度。当时的农业部秘书阿瑟·杨（Arthur Young,1741-1820）是这些行径最重要的反对者之一，他认为头木作业和野蛮截枝，以及那些毁坏树木的卑鄙实践对英国东南部的自然景观造成了破坏：“这个国家全部的美丽，都被那要剥光所有树木的可恶习惯而伤害；经过了这样的摧残，它们统统变得像啤酒花支杆。”那些剪枝频率极高的地区都遭到了他的“点名”，他没有在诺福克、萨福克和埃克赛斯的部分地区发现这“可憎的行径”。这“野蛮的实践”把好好的“完整树木变成了截头木”，受到了他严苛的责难。许多米德尔赛克斯郡的树篱由于截头木“变得很丑”，日趋腐朽，而被截枝的树木“单侧树枝被连皮剥去，显得像一根五朔节花柱[1]”。随着如画美运动的发展，规律性的树木修枝变成了一种过时的农业辅助手段，而那些古老的、长得过快的截头木却成了景致。尤维达尔·普莱斯曾在1792年告诉风景改进师汉弗莱·雷普顿：“如果充分利用他的权威和口才，劝说皮特先生放弃可怕的‘把橡树剥皮’的行为，他就有充足的理由获得一尊纪念雕像。”他认为这种实践的结束“将会为英国带来更多前所未有的美丽风貌，或者更加明显的进步”。39
图49 威廉·吉尔平，《一棵截头木上重新生长的残余树枝》，淡水彩画。这幅画作为《森林风景综述》的插图，由塞缪尔·阿尔肯制成版画，1791.
直到19世纪，头木作业与截枝因其所造成的丑陋和错误的姿态持续遭到批评，同时人们开始讨论一棵被截去头枝的树木究竟是否可以重新恢复原有的美丽。1811年，萨福克的地主托马斯·格雷·卡勒姆爵士认为“英格兰许多地区的树木”，“就像卷成卷心菜般的五朔节花柱，或者是留下长长的枝干，像耙子上的齿”。亨利·斯图尔特爵士则在1828年发现一棵遭到人为修剪的树木“不可能恢复到它自然及自由的构造”。艺术家雅各布·斯特拉特则在《森林百科全书》（1830）中指出柳树“讨厌画家的眼睛”，尤其是当它们被截去头枝，当“被砍头的树干呈现出难看的样子，即便是再度抽芽生长也不会有什么改观”。1839年，詹姆斯·梅因认定“肢解”无异于“破坏”、“变形”、“坏品位”，而只有“自然的修枝，通过风或时间的流逝”，所塑造出的自然形状才是值得人欣赏的。40
对古老截头木的喜爱和对新近剪枝树木的憎恶之间的紧张关系在19世纪中叶达到了令人侧目的程度。当这种技艺越发不常见，被遗弃和过分生长的截头木的价值开始因其“如画美”而有所提升。例如在1821年，威廉·克雷格（William Craig）发现，“被剪枝和截头，同样会对树木造成极好的改变，有时会激发它们极高的如画美价值，有时也令它们更加显眼；但这总是会令它们与原本的自然特性不相称”。《林地拾零》（1865）的作者发现，“截头木表达的非自然形式是令人不快的，但偶尔它也会造成好的影响，其自然属性在经历压抑后数年，又会重新回到它的身上”。到19世纪中期，作家们常常会提及一些地方与古老截头木的历史联系，如伯纳姆的山毛榉林或舍伍德森林。《自然史拾零》的作者描述温莎森林的截头木，可以以它们的“生命经验”，“在不经意间带人们回味那昔日曾发生过的历史趣忆”：“我可以想象，我们的爱德华国王们和亨利国王们可能会骑在它们的树枝上。”从美学观点上看，定期修剪树木会造成不美观的景象，同时也是带有剥削性的。这种观点在19世纪晚期的英国依旧根深蒂固。如画美的感知，最终导致截头木成为森林被过度开采的一种有效标志，相关的人类实践也被认为背弃了早期人们关于保护自然的种种观点。41
图50 保罗·桑德比，《惠特曼先生的造纸厂》，1794，铅笔画。桑德比精心绘制了一排树木，它们可能是榆树，新长出的叶子已经被裁剪。
【注释】
[1] 为庆祝英国节日“五朔节”而特制的“花柱”，往往由光秃的桦树干制成，上面缠绕以绿叶花藤。——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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