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选择一棵象征利古里亚的树,那极可能是栗树。在当地,不仅山坡被大面积的栗树林地覆盖,那里也有许多古老的栗子树,而且众所周知,栽培栗树曾经是多么重要。它是在山中的主要作物,栗子粉、栗子面包和栗子通心粉面食直到20世纪中期,都还是维持人口增长的重要因素。栗树在利古里亚文化和社会历史中十分重要,许多著名的古树的存在则表明栗树自古以来就生长在这里,而这个推断也可以通过科学研究加以证明。一次最近对花粉进行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有6个主要地区成为冰川时期的避难所,令树木可以在最近的一个冰川时期中存活下来。其中一个在“意大利中部及南部,具体位于第勒尼安海岸和亚平宁山脊之间的狭窄丘陵带中,并且可能继续向北延伸”。当中就包括“利古里亚-亚平宁和库内奥地区”。8然而,有关花粉的细节性调查,主要在特雷比亚和阿维托山谷较高地带的四个地点进行(海拔812米至1331米之间),结果表明这里的栗树实际上直到罗马时期才出现,“林地覆盖率逐渐减小,导致这里被非树木花粉所繁殖的新的、具有代表性的植被覆盖”,树木则以橄榄树、胡桃树、栗树和松树为主,表明了人工培育的介入。9而无论它是否原产于本地,相关证据都显示“经营栗树以获得其果实的巨大兴趣,在罗马时期之后蓬勃发展,成为中世纪时期社会经济结构中的重要组成”。10
11世纪的修道院土地章程和考古报告表明,栗树在中世纪非常重要。在章程中栗树被描述成“卡斯塔内阿”(castanea),意思是一棵树,有时会单独命名某一棵栗树,或者称它们为“卡斯塔内塔姆”(castanetum)、栗树林地或者种植园。1066年11月,住在波尔切瓦拉山谷加拉内托的马丁,和热那亚圣斯特凡诺修道院签订了一份契约,指定他“为栗树准备好土地并改良(它们),并在合适的地方培育栗树”,10年之后他需要把一半的收成交付给修道院,剩下的留给自己。这表明这一地区的栗树可能经过了怎样的“改良”,可能是通过嫁接,提升作物的质量和产量。中世纪社群中栗树所占据的中心地位,也通过近期对瓦拉山谷较低地区的老科尔瓦拉山坡上村庄的考古发掘进一步体现出来。那里“找到的11世纪时期考古证据都指向混合经济,依靠栗树,大体上可以自给自足”。这些证据包括两套磨制栗子粉的器具、许多陶器碎片、一种用于烤制栗子粉面包的当地特制小烤锅。这些器具直到20世纪50年代都还有人在使用。11
对于游客而言,19世纪的利古里亚是以栗树林和果园著称的。艾丽斯·科明斯·卡尔(Alice Comyns Carr)在她的游记《意大利北部民俗:城镇和乡村生活素描》(1878)中,对人们收获栗子的场景进行了最为详尽的描述。她全面叙述了收割栗子的过程,人们所用的工具,坚果落地的声音,以及收割者的话语和歌声。这一部分还配有伦道夫·凯迪克(Ran-dolph Caldecott,1846-1886)绘制的插图,上面是妇女们用钳子采摘树上的栗子。凯迪克是一位相当成功的艺术家和插画师,他十分擅长绘制乡村风景,并且在意大利各地活动、游历十分广泛。他详尽地描绘了栗树林地地面的灌木植被如何通过放牧被清理,还要辅以清扫和擦除。这正是采集栗子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
从15世纪到19世纪,栗树被允许接受截头,以制成木炭支持热那亚的钢铁工业发展。这就需要人们精心挑选那些直径超过7厘米(合2.75英寸)的枝条,称之为“木炭之外的枝条”(ramidacarbone),留下它们以保持栗子的产量。一些工人认为,这种实践促进了“果实的早产”,它最终在19世纪后期销声匿迹。12栗子粉在20世纪初,因为小麦粉和商业化的即食通心粉流行而渐渐失去竞争力。这一变化,又恰逢农业人口开始减少,而对于栗树而言,最致命的危机则是来自北美的栗疫菌(此前通常被称为“栗疫病”),一种会让栗树枯死的疾病。这种疾病在1938年登陆欧洲,最先“光临”的就是热那亚,并且迅速扩散到意大利其他栗树种植区,还殃及了西班牙和法国。现在这种疾病在整个欧洲都很普遍,为数不多的例外就只有英国和荷兰两个国家还未发现感染。在北美,遭遇瘟疫的栗树都会枯死,但意大利和欧洲一些被感染的树木上的愈合溃疡和伤疤,表明它们可以通过“自然发生的弱毒现象[1]”自行治愈。这种现象在利古里亚当地的栗树林中非常普遍。13
图110 伦道夫·凯迪克,《采栗图》,引自艾丽斯·科明斯·卡尔夫人的《意大利北部民俗:城镇和乡村生活素描》,1878
许多栗树通过嫁接来提高栗子的品质。它们被精心种植在梯田中,即使是非常陡峭的山坡也能看见它们的踪影。在瓦尔·迪瓦拉的一些地方,一些传统的例子里,把精剪树木与小规模种植联系在一起的做法至今仍能看见。但在大多数地区,栗疫病的蔓延,加上栗子及栗子粉市场的崩溃,还是导致了许多种植园的废弃。一些转变成了商业上切实可行的密集型栗树矮林,而被遗弃的大片栗树林仍然存活,也证明了昔日的栗子文化在数百年间所扮演的重要角色。采摘后的栗子需要晒干,通常会由被称作“阿尔伯吉”(alberghi)和“卡孙”(casun)的小屋子来实现这一目的。小屋子的半空铺有干燥的桤木板条,栗子就悬空堆放在上面。人们在下面点火,热气会通过板条的缝隙渗透上去,从而让这个储藏栗子的小“阁楼”热气腾腾。这些小型建筑通常独立存在于栗树林周围,但也可能会邻近农舍或作为农舍的一部分。通过特殊的木制板条,人们可以在今天轻松地辨认出它们。
我们在2003年3月,对特维基奥一个名叫帕拉里诺的地方进行了调查,那里就有专门用来烘干栗子的小屋子,或者称之为“卡孙”。“卡孙”附近就是完全被遗弃的栗树林地,这里的地质构成主要是扎达山砂岩(Monte Zattas and stone)。尽管当地的现代地图都把这个地方标记为“帕拉里诺”,但当地人只是简单地称之为“卡门格利亚”(communeglia),即“共有地”。而在植被地图上,这一区域位于两个地带的边界,即灌木带与树木带。前者包括帚石南、草枝欧石南、染木等,后者主要的树种则是栗树和苦栎。14邻近的农民告诉我们这里的历史情况,这里废弃的水道曾被用于给邻近的农场输送水源。整个区域内有几条这样的水道,当地人称之为“苏库”(surku)。70年代“苏库”被停止使用,这里的明渠都被塑料水管代替。
栗树林主要生长在酸性沙质土壤,这片土地仍然被废弃的栗树矮林占据。矮林的形态表明,这些树木的主干,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被砍断。它们从原本的形态被截成标准化矮林,其历史也有100年以上。这一点也可以在历史地图中找到证据,在1853年和1936年的地图都对这里的林地进行了标记。而截止到2003年,最近的一次小规模剪枝大概发生在12年之前。然而大体上,这里老树干周边新生的茎,据估计也生长了30到40年。许多栗树树干上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有感染过栗疫病的痕迹。这一区域内还生长有其他树木,包括花梣、刺柏和苦栎。这些主要都是新栽种的树木,树龄在12到19岁之间。这里的灌木种类包括帚石南、草枝欧石南、金雀儿等。其中一些灌木的高度可达2米(合6.5英尺)。这里的地表植被相对稀疏,生长的主要植被包括羽状短柄草、百里香等。
栗树林旁边的“卡孙”,建在一小片南部朝向梯田的底部。15土地拥有者表示这些梯田曾被用于种植土豆和其他作物,直到60年代末。在那之前,它们曾被用于放牧。这片区域被围栏围了起来,而羊群直到最近仍会在这里活动。大多数长在梯田上的树都是3年前种植的。我们还在梯田上找到了一些陶瓷碎片,它们主要分布在梯田边缘,那些被侵蚀最严重的地方。有一些碎片属于一只装饰有黑色斑点的陶罐,它生产于热那亚附近的阿尔比索拉。从陶器的历史来看,在18世纪末橙褐相间比较流行,19世纪初黑色陶罐才越发普遍。这些碎片是随着生活垃圾一起堆积在梯田周围的。而橙褐配色与黑色装饰陶器碎片的发现,表明这里梯田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末。这里的“卡孙”,在1978年和1936年的地图里都有标记。里面的栗子储仓和梯子也都保存完好。这栋建筑的石雕风格,与这里其他建筑,如修建于18世纪末期的库内农场是相似的。尽管这栋“卡孙”最近被用于存放干草、圈养牲畜,但里面的板条和房梁灼烧过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辨,证明它确是曾被作为烘干栗子的场所。
这里的栗子平台也曾被用于栗子的生产,直到19世纪末。18世纪时栗子还大多在“卡孙”里烘干。随着20世纪的人口大量减少和栗疫病的入侵,栗树也不再可能成为经济生产的一部分了。大多数普通栗树都被砍伐,尤其是在二战期间及战争一结束,次生矮林随即发展起来。矮林作业一直持续到60年代。这片区域偶尔也会有零星的放牧活动,但在最近20年也完全停止,以保证灌木和乔木的自然再生。水渠在70年代被废弃,附近相关地点被铲平以修建新的道路,使得这里的水源供给减少。建成于18世纪末期的梯田,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被重新修整。生长在梯田中的单独树木,主要以栗树和栎树为主,用于提供树叶饲料。这一阶段之后大约40年,梯田再一次被用于放牧,而这一活动在今天又一次被禁止。自然再生的灌木和乔木开始占据土地。从2003年起,完全的废弃仍在进行;到2007年,“卡孙”几乎全部消失,密集的自然再生灌木和乔木,越发掩盖昔日栗子文化存在的印记。
这种荒芜和废弃的栗树林景观也是利古里亚地区的一种典型景观。不过在某些地方,栗树又确实存活了下来。例如在萨沃纳的博尔米达山谷高地地区,从中世纪起便有商业化的栗树种植园出现在这里,而直到今天仍然有农民在培育具有当地特色的栗子品种“加贝亚纳”(gabbiana)。这种栗子还在2002年被慢食协会(the Slow Food Association)评定为优质产品。栗子主要被放在当地称为“泰奇”(tecci)的石头或砖砌建筑物里干燥。这种建筑可以是独栋的,也可以成为房屋的一部分。其中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中央是一个开放式烟囱,木制板条在离地面2到3米(6.5到9.75英尺)高的地方搭建出一个“阁楼”,人们称之为“加拉亚”(graia)。合作种植栗子的当地村民叫作“泰奇奥”(Teccio),他们努力推广古法种植及收获栗子的技术,还为当地争取到了“受保护地理标志”的地位。但一些传统的做法,如让羊群进到栗树园里,使它们帮忙保持地面清洁,就不会再被使用。这“不仅影响了栗树园的美观,还使板栗采集变得更加困难”。但让羊群进到栗树园里,在今天看来是一种会增加“寄生虫与病虫害风险”的手段,禁止它也可以方便栗树园向林地景观转型。在博尔佐纳斯卡的斯图拉山谷高地,还有一个关于维护良好的梯田栗树林的例子。它们通过一个复杂的沟渠系统得以灌溉,有文件证明这个系统从17世纪末尾就已经开始工作。一些当地的种植者同样建成了一个团体,名叫“卡斯塔尼奥”(Castagno),致力于推广整个博尔佐纳斯卡的商业栗树种植。但仅仅是斯图拉本地的传统种植方法,也受到人口老龄化的威胁而濒临绝迹。同时逐渐被遗弃的栗树林也渐渐被认为转化成混合林地,这里的文化与历史特性同样即将销声匿迹。16
农村人口减少与土地撂荒,会非常迅速地在一个地区森林覆盖方面产生戏剧性的变化。在利古里亚的许多地方,土地撂荒的无意后果,就是以自然再生的方式带来了大面积茂密的林地,从而形成一种典型的计划外“再荒野化”。仅仅是一片小森林,就可以包含非常多不同的林地管理历史,例如老树可以代表古老的实践如剪枝作业,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之久;它们又常常被新兴的次生幼树和灌木包围。实际上,比起人工林种植,这种计划外的半自然植被覆盖景观在20世纪的一些地区更具有代表性。
新生半天然林地的快速扩散并不仅限于利古里亚地区。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意大利的其他山区以及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国家,并正在那些现代化农业处于起步阶段的东欧国家里发生。这种非计划、前所未有的林地快速扩张,被一些人视为值得欢迎的对理想过去的回归。回到了人类开始农业及畜牧业实践之前,几千年前管理并培育树木和林地的岁月。再荒野化可以对现阶段的农业及畜牧业进行重构的想法,越来越受到欢迎。在英国,拥有湖区恩纳代尔的三个机构(林业委员会、全国信托和联合公用事业)共同建立了“恩纳代尔荒野工程”(Wild Ennerdale Project),在2006年宣布了一份计划,“让恩纳代尔重新演变成一座荒野山谷,以造福人民”。这个计划并不是要重建“过去的地产”,而是推动自然进程,在4300公顷(10625英亩)的高地放牧,令阔叶林和针叶林重新覆盖这里。这一计划还希望到2020年,在欧洲范围内,实现100万公顷(2471000英亩)土地的再荒野化。17
利古里亚地区非计划性、非管理化的土地再荒野化,其后果是显而易见的。现在覆盖山丘的新生林地,在清除了人类精耕细作、诱捕与射杀的妨碍和威胁后,成功让许多野猪和少部分鹿及狼重新获得栖息地。这种新生的自然林地也因此被环保主义者视为一个主要的成功案例,可以让稀有的哺乳动物、鸟类和一些珍贵木材扩大生存范围,甚至在全球范围内减少碳排放。但也有人认识到,新林地的快速扩张,掩盖了传统农业经验的丧失,数以千计的小型农业梯田就此消失。新林地同时也导致了牧草地和牧场相关的生物多样性的损失,原本的农业文化景观也被它所取代。
【注释】
[1] 一种由于树木自身携带菌种,与外来病菌交叉感染,令毒性减弱从而保证树木继续存活的现象,通常被视为生物自我免疫的一种类型。——译者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