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利益与金砖国家合作

金砖国家所建立的是一种具有当今时代特点的新型伙伴关系，它们并不寻求建立一个反西方的政治联盟。^[24]在2011年4月举行的第三次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上，五国领导人明确提出金砖国家合作是“包容的、非对抗性的”，金砖国家愿加强同其他国家，特别是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以及有关国际、区域性组织的联系与合作。^[25]可见，追求包容利益（inclusive interest）是金砖国家领导人在酝酿和推进金砖国家合作过程中所形成的一种共识。

（一）全球经济的非零和博弈与包容利益

博弈（game），可以理解为一种“策略”和“规则”。按照收益（得益）情况划分，博弈分为零和博弈和非零和博弈。在零和博弈中，各博弈方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的，一方的收益必定来自另一方的损失。而在非零和博弈中，不管其收益是一个非零的常和还是随着各方策略组合的不同而改变，各博弈方都会有收益，并且能够实现各方共赢。在国际社会中，世界各国作为全球经济的博弈方，相互博弈的发展趋势使越来越多的领域不再是我之所得即为你之所失的零和博弈，而是体现出一种可以互利共赢的非零和博弈，往往呈现“一损皆损，一荣皆荣”的局面。究其原因，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全球经济的相互依赖加深。资本主义的发展促进了世界市场的形成，生产和消费跨越国界成为世界性的。尤其是20世纪中期以来，经济全球化席卷了所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并日益波及范围更为广泛的发展中国家。全球化的加速发展使得国家之间的经济联系日益紧密，一国仅仅依靠自身力量难以控制本国经济。商品生产离不开他国的原材料，产品行销需要开拓外国市场，扩大投资需要吸纳他国资本，就连国家制定经济政策也离不开他国的配合。全球化成为不可逆转的世界经济发展趋势。在这一进程中，国际经济交往日益扩大，一些国际性的经济管理组织与经济实体不断涌现，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呈现良好的发展势头，带动了文化、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等精神力量的跨国交流，碰撞与融合。全球化的巨大力量使各国经济日益相互依赖，世界政治的性质不断发生变化，人们已进入一个相互依赖的时代，相互依赖已经成为当今时代的基本特征。^[26]到了20世纪后期，经济全球化真正在全球意义上蓬勃兴起，无论是原料、资本、劳动力，还是信息、管理和组织等均实现了国际化，生产要素跨越国界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成为关系世界经济格局发展的重要现象。当今世界，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新技术迅猛发展，缩小了世界各国之间的距离，各国和各地区经济相互交织、相互影响，越来越融为一个整体。

第二，全球产业结构的互补性加强。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技术进步和国际分工不断深化，新一轮的全球产业转移加速进行，进一步增强了全球经济的互补性。首先，全球产业转移速度加快，规模空前。从全球贸易来看，截至2011年，全球名义货物贸易额达到18.2万亿美元，这一数字为战后初期1948年全球货物贸易额的360多倍，与1991年和2001年相比，分别增长4.2倍和1.9倍。从对外投资来看，全球金融危机前的2007年全球对外直接投资（FDI）流量（流入）达2.0万亿美元，为1990年的9.1倍；存量（流入）为17.9万亿美元，为1990年的7.6倍。^[27]尽管受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全球贸易与投资合作有所减弱，但到2010年已基本恢复至危机前水平。其次，全球分工基础上的区域性和跨区域产业转移并行，区域内和跨区域产业结构的互补性均得到大幅提升。一方面，区域经济一体化迅猛发展，区域内的资源配置与要素流动加快，诸如欧盟、北美、东亚等区域成为全球产业转移势头最为强劲的区域，不断推动全球产业结构的高级化进程；另一方面，跨区域的经济联系不断加强，促进了产业链条的全球配置和国际分工的高度专业化，这主要体现在发达国家与新兴市场国家之间垂直分工上结构互补，以及发达国家之间的产业内分工而产生的互补效应。

第三，全球问题的挑战加大。随着科技的进步与工业的发展，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断提高，并因此造就了人类社会日益发达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但是，这也给人类社会带来许多负面效应。早在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就警醒人们：“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28]最近几十年，自然界对人类的惩罚更是频频出现，一些全球问题对人类社会造成严重威胁。这些问题都是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的、关系到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只有依靠世界各国共同努力才能解决的严峻问题。当今世界，全球问题表现得比以往更加突出，这主要表现在人口爆炸、粮食短缺、能源供应不足、环境破坏、资源枯竭以及大规模经济危机的爆发等。由于这些问题危及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并且需要世界各国携手解决，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全球问题的出现增强了世界各国求同存异与和平共处的全球意识，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各国政治、经济上的对抗思维，催生出更多的合作、妥协和让步。在应对全球问题的过程中，各国自身发展与世界进步逐步融为一体，各国之间越来越成为不可分割的利益攸关者。

全球经济的相互依赖性、互补性和利益攸关性决定了世界各国对外政策的基调应当是合作，而不是竞争。“竞争可以是建设性的，也可以是破坏性的：即当建设性的时候，竞争也没有合作那样有利。”^[29]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在半个多世纪前说的这一句话对于当今世界而言显得更为贴切。世界各国之间不仅具有可以携手维护的共同利益，也具有不可割裂的包容利益。所谓包容利益，是指博弈的参与方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不损害其他各方的利益，甚至有利于其他各方利益的实现，因而与其他各方的利益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包容利益既是一种非排他性的利益，又是一种共容利益。对于国家团体或集团来说，包容利益扩大了共同利益的内涵。一方面，国家集团成员与非成员之间不是一种对立和竞争的关系，集团成员对共同利益的追求不以牺牲集团外国家的利益为代价；另一方面，国家集团成员与非成员可以形成双赢关系，集团成员共同利益的实现能够为集团外成员获得自身利益创造条件，最终实现利益的共赢。可见，包容利益不仅关注集团成员的共同利益，还将集团外国家的利益纳入考虑范围，从而展现出视野更为广阔的利益关系。对于新兴大国而言，更应寻求一种包容利益。研究表明，新兴大国在全球治理中谋求领导地位的计划包容他国利益和观念是获得他国接受、支持和追随的必要前提。^[30]因此，新兴大国之间的合作机制要想获得成功，包容利益既是必然要求，也是一种现实选择。

（二）包容利益语境下的金砖国家合作

与国际社会中传统意义上的盟国集团不同，金砖国家合作不针对任何其他国家，不是寻求获得排他性的独享利益，不会导致国际社会利益分配的进一步分化。相反，金砖国家合作为的是推动发展中世界更广泛的合作与交流，通过弥补国际社会的制度缺陷来推动全球治理结构的合理转型，从而在根本上消除国际社会各种国家集团和群体之间冲突的根源。这充分展现了金砖国家鲜明的包容性特色。具体来讲，金砖国家合作的包容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七个方面。

第一，合作主体的多元性。目前，尽管金砖国家只有五个成员国，但它们分别来自亚洲、欧洲、非洲和美洲等不同的区域，并且所有成员国都是在其所在区域发挥重要影响力的大国，最大限度地代表了各区域中其他国家的利益。如果从金砖国家国内结构与特征来看，这种多元性体现得更为深刻。在政治上，五国的国家制度、政治体制、司法体系等都有不同；在经济上，五国的发展模式、经济结构、总体实力与人均收入水平等都存在差异；在文化上，文化传统、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都不尽相同。金砖国家在成员构成上的兼容并蓄充分体现出五国政府在对外政策上的开放性和非歧视性。因此，金砖国家不是一个狭隘、封闭的利益集团，而是一个跨区域的多元利益共同体。

第二，合作理念的开放性。作为一个新兴经济体之间的协调平台，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对新兴和发展中国家秉持一种开放合作的理念。自成立之时起，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就受到其他新兴国家的密切关注，一些国家还表达了加入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意愿，金砖国家也在其存在的三年当中进行了第一次扩员，吸纳南非为金砖国家正式成员。这表明金砖国家是一个开放的合作机制，将来仍有可能吸收一些有一定经济实力、人口规模以及地区和全球影响力的新兴国家加入其中，例如建立“BRICS+N”^[31]的合作模式，从而进一步提升金砖国家的代表性和全球影响力，更好地促进新兴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合作。

第三，合作目标的共赢性。金砖国家合作的共赢目标是金砖国家领导人的基本共识。对此，胡锦涛同志曾明确指出，金砖国家合作的目的是实现“互利共赢、共同发展”；^[32]习近平同志进一步阐释了“求和平、谋发展、促合作、图共赢”的共同愿望与责任。^[33]在这些共识的前提下，金砖国家将继续坚定维护共同利益，加强国际经济金融和发展领域的协调，以增强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从而推动建立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

第四，合作领域的广泛性。加强在各个领域的务实合作是金砖国家合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在贸易与投资领域，金砖国家共同推动全球贸易自由化和投资便利化，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和不合理的投资壁垒；在金融与货币领域，共同推动全球金融的有效监管和储备货币的多元化，反对金融利己主义和货币霸权主义；在科学与技术、气候变化等领域，不断推进合作深入发展。在2013年金砖国家德班峰会上，五国领导人共同确定了行动计划，合作项目几乎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关系到五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所有领域，并提出公共外交论坛、反腐败合作、国有企业合作等9个可探讨的新合作领域。^[34]

第五，合作形式的多层次性。金砖国家合作形式多样，并初步建立了多层次的合作架构。目前，金砖国家已形成领导人峰会、部长级会议、专家组会议和民间论坛四位一体的立体合作模式。其中部长级会议包括安全事务高级代表会议、外长会议、财长央行行长会议、贸易部部长会议、卫生部部长会议和农业部部长会议等，专家组会议涵盖农业、科技创新和发展银行间金融合作等领域；民间论坛包括工商、城市合作、体育和文化领域的合作与交流。多层次合作为政府、学界、商界和民间提供了有效的沟通渠道，有利于五国关系的整体加强与推进。

第六，合作行动的建设性。对于现行国际政治与经济体系的发展，金砖国家是一支重要的新兴力量，金砖国家合作是一种具有建设性的行动，有利于国际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迈进。在历史上，西方后起大国往往通过战争和扩张来谋求改变全球利益的重新分配，并以此来改变世界秩序，从而建立和奠定自身的全球霸主地位。与之不同的是，金砖国家并不试图彻底抛弃和颠覆现行国际体系，而是在接受和适应现行国际秩序的前提下，与发达国家一道共同改革和完善国际金融货币体系，促进联合国全面改革及其在应对全球挑战和威胁方面发挥中心作用。金砖国家的合作行动表明，金砖国家是国际体系的改革者，也是建设者。

第七，合作战略的非对抗性。金砖国家合作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确立了一种新型的发展伙伴关系和非对抗性的合作战略，因而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形成与国际社会的共同利益是兼容的，而不是冲突和对抗的。金砖国家并非政治和军事同盟，而是为了谋求发展走到一起的合作伙伴，所关注和讨论的问题主要集中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普遍关心的发展领域，旨在通过在金砖国家之间、发展中国家内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建立包容性合作关系，以应对挑战和谋求发展。

金砖国家谋求的利益不是排他的，而是体现出广泛的包容性。无论是在区域、跨区域和全球层次，金砖国家都不是充当既有国际体系的挑战者，而是全球治理的积极参与者和建设者，既是南南合作的推动力量，也为加强南北对话、协调与合作提供了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