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子十河信二

十河信二像

1946年，日本东京。全世界的眼光聚焦到这里，东京大审判在这里举行。中国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政府对此次审判也不敢稍有马虎，他们要向远东国际法庭提报日本战犯名单。为了确定这份名单，国民政府相关部门单独或联合召开了多次会议进行讨论。1945年9月11日上午，国民政府由中央秘书处等6部门召集，在外交部会议室召开讨论战犯名单会议，会议由外交部次长刘锴主持。经过认真研究，他们共提报了一份48人的战犯名单。这份战犯名单既包括大名鼎鼎后来被判处绞刑的板垣征四郎，也包括“小名鼎鼎”后来因缔造日本新干线而知名的日本侵华先锋十河信二。111

十河信二1884年4月14日生于日本爱媛县新居郡中村，1905年考入东京帝国大学法学系研修政治学。大学期间与当时在东京音乐学校就读的菊花结婚。1909年，十河信二大学毕业后没有从事法律方面的工作，而是进入日本内阁铁道院。当时掌控内阁铁道院的正是满铁首任总裁后藤新平。在递信大臣兼内阁铁道院总裁后藤新平的支持下，岛安次郎正在全力推进他的标准轨改造梦想。十河信二受后藤新平及岛安次郎的影响很深。1917年，十河信二赴美国考察铁路。十河信二赴美之前，认为日本与美国难免一战。但在美国为期一年的考察结束后，他认为与美国作战的想法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想法。他认为即便两国关系高度紧张也必须想办法避免战争。

十河信二前期政治生涯甚是平淡，直到1920年，36岁的他才当上了内阁铁道院经理局会计课课长。1923年9月1日，日本发生了里氏7.9级的关东大地震，波及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等地，共造成了15万人丧生，200多万人无家可归。日本为此专门设立了帝都复兴院负责震后重建工作。由内务大臣后藤新平兼任帝都复兴院院长，他把十河信二调到复兴院工作，担任经理局局长。不久，帝都复兴院就在赈灾过程中因土地买卖问题爆发了受贿丑闻，十河信二被捕入狱，他的朋友太田圆三畏罪自杀。但十河信二为人刚毅，承压能力极强，他在监狱里关了91天，在一审判决有罪的情况下，坚持上诉，最终被无罪释放。

1930年，46岁的十河信二在满铁总裁仙石贡的邀请下，赴中国东北就任南满铁路理事，开启了他政治生涯的第一个辉煌。在“九·一八”事变前，南满铁路是日本侵华的核心机构。当时日本国内对于如何殖民中国东北有两派意见，一派认为应该深耕满洲，从经济、文化上彻底奴化中国人；另外一派则认为，张作霖那老家伙表面上跟我们虚与委蛇，但是暗地里一直与英美勾勾搭搭，还纵容民间反日，准备把日本赶出东北，所以应该发动对华战争，占领满洲全境，进而侵占中国。主张对华战争的主要是少壮派军人，如策划了“皇姑屯事件”炸死张作霖的战争狂人、关东军少佐河本大作。十河信二到任南满铁路后，也成为对华战争扩大派的代表，他与关东军相勾结，成为日本侵华的急先锋。

九·一八事变日军侵占我国东北示意图

1931年上半年，日本关东军开始积极筹备对华战争，而满铁也积极配合。1931年6月，内田康哉就任第12任满铁总裁。内田康哉并不支持军方的冒险行动。但是十河信二大肆鼓吹对华战争，并积极斡旋，最终说服内田康哉成为对华战争的激进扩大派。在6月底的一次交通联络会议上，十河信二公开要求制定非常时期的交通应急策略，暗示军事行动已经迫在眉睫。112到9月份，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与河本大作正在为军事行动进行最后的准备。9月17日，河本大作到达大连，9月18日凌晨河本大作与十河信二在大和旅馆进行了密谈，十河信二表示将毫无保留地协助关东军的军事行动，还答应亲自与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接头。11318日深夜，日本关东军安排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日本修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日军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九·一八事变”正式爆发。次日，日军侵占沈阳，又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1932年2月，中国东北全境沦陷。

十河信二在“九·一八事变”中的表现深受关东军赏识。关东军军部要求满铁加强情报搜集能力，认为有必要再设立一个“调查满蒙各项情事并在提供建设方策及计划的研究立案等方面，能应军部咨询与之合作的强有力的综合调查研究机构。”1141932年1月26日，满铁经济调查会正式成立，十河信二任委员长，经济调查部的核心人员来自原总务部调查部。经济调查部主要任务是对东北地区资源进行调查，从事“满洲经济的根本研究”，炮制“满洲经济统治根本方针”、“满洲经济开发计划”等。115十河信二领导的满铁经济调查会机构庞大，下设7个委员会，包括中国经济调查委员会、国际经济调查委员会、葫芦岛筑港委员会、特产对策委员会、银委员会、满洲财政委员会、附带事业委员会，另外还有5个部，经济部、农林部、交通运输部、商业金融部和法制劳动殖民部及干事室，部下有27个研究班。116此后经济调查部（原满铁调查部）成为日本最大的情报机构，前面一章我们已经做了介绍，此处不再赘述。十河信二当然也就成了日本情报系统的头子。

但整个中国东北根本满足不了法西斯日本的胃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华北。1934年6月和9月，十河信二两次到中国华北考察，提出了向华北经济扩张的方案。当年10月，日本的中国驻屯军司令部制定了《华北重要资源经济调查之方针及要项》，提出向华北扩张的设想。1171935年年初，关东军、满铁以及日本驻华武官，又就侵华方针达成一致意见。他们认为，对华北政治工作可由国家机关直接进行，而经济工作必须由国家以外的机关担当。于是满铁开始筹划成立兴中公司，以“作为对华经济工作的统一机关。”118

1935年12月20日，兴中公司正式成立，注册资金1000万日元，满铁是最大股东，十河信二担任社长。臭名昭著的兴中公司，当时是日本的国策会社，是负责对中国华北进行全面经济扩张的中枢机关。公司的主要任务是，替日本政府将华北的主要产业抢掠过来，加紧控制煤矿、铁矿、工业盐、金矿、铝矾土、石英、棉花等战略物资。其中煤矿是兴中公司抢夺的重中之重。无论储量还是产量，华北煤炭都居中国之冠。尤其是山西省，当时探明储量占到全国的一半。开滦、井陉、正丰等煤矿所产的煤，又都是非常适合炼铁的粘结性煤。十河信二对这些宝贵资源流口水流了很久了。但是开滦煤矿在英国人手里，而且英国人一直非常警惕日本对其在华利益的侵害，所以十河信二就把目标放在了井陉、正丰煤矿上，并动用各种手段占为己有。数据统计，兴中公司1939年产煤409万吨，1940年产煤738万吨，其中绝大部分运回了日本国内。119据日本统计，当时中国向日本输出的工业原料以及粮食，占日本工业原材料及食品总输入量的8%—10%。120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兴中公司规模更是迅速膨胀，全面垄断了华北重工业资源。兴中公司的红火生意，让日本其他财阀甚是眼红，日本政府为避免内斗，决定将兴中公司改组为华北开发株式会社，到1945年日本战败，华北开发株式会社的总资产，已从起家时的3.5亿日元，膨胀至189.2亿日元（约合12.56亿美元，相当于当时中国全国GDP的10%），子公司多达60余家121。这两家公司不但抢夺中国的资源，还残酷迫害中国劳工，引起多次工人罢工事件，被这两家公司残害致死的中国工人难以计数。在东京大审判中，虽然有些战犯受到了审判，但包括十河信二在内，很多财阀在战争中犯下的罪行并没有被清算。

1937年，十河信二政治生涯迎来一次转折。这一年的2月2日，因与军方不和，日本广田弘毅内阁总辞职，林铣十郎接替广田弘毅组阁。林铣十郎是最顽固和狂热的右翼军人，他自知政治根基浅薄，所以邀请当时大红大紫的“满洲帮”石原莞尔、十河信二、浅原健三作为组阁参谋。后来因为十河信二反对板垣征四郎为陆军大臣，而林铣十郎不愿违背军方意愿，所以十河信二非常气愤地认为“竖子不足与谋”，因此愤而离去。

林铣十郎（左）与十河信二。

1938年，54岁的十河信二辞去了一切职务，开始过无官一身轻的生活。十河信二最终没有被列入东京大审判的战犯名单。战后不久的1945年，61岁的十河信二当选爱媛县西条市市长。1946年十河信二又辞去市长职务担任铁路弘济会会长，1947年又担任日本经济复兴协会会长。

这时日本国有铁路开始了灾难一样的事故多发年，一任又一任的国铁总裁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因为重大事故辞职。1954年的“洞爷丸事故”死亡1155人，国铁将事故责任推到了台风上，第三任国铁总裁长崎之助继续留任，但是接下来的1955年5月11日又发生了“紫云丸事故”，死亡166人、受伤122人，这次直接是联络船碰撞，而且死亡者又多是中小学生，民愤极大，长崎之助只好引咎辞职。

长崎之助辞职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但是这可愁坏了内阁总理大臣鸠山一郎（他的孙子鸠山由纪夫2009年又当选日本第93代首相）。当时日本举国上下对日本国铁的安全运营一片挞伐之声，国铁名声大坏。很显然，此时鸠山一郎需要一位帅才来稳定局面。于是鸠山一郎想到了已经71岁，正因高血压住院的十河信二。当时的国铁总裁绝不意味着高官厚禄，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十河信二又何尝不明白，所以他以年龄和健康为借口推掉了。但是他的老乡、当时的国会议员三木武吉亲自登门拜访，对他说：“现在国家需要你，你能因为自己的困难就退缩吗？你对大日本的忠心哪里去了？你的雄心哪里去了？”122十河信二的雄心再次被激起，于是71岁的老鬼子走马上任，成为日本国铁第4任总裁。鸠山一郎把这个要职托付给十河信二，本来是看中了他不同寻常的经历和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人脉，希望它能够稳定住局面，不要再捅娄子。谁知道，他不干则已，干就要干大事，他要为病入膏肓的日本国铁带来一场革命。

十河信二要拾起来的正是战前夭折的弹丸列车计划。十河信二刚进内阁铁道院时，就深受后藤新平和岛安次郎的影响，后来在南满铁路工作，更是亲自参与了“超特急”亚细亚号特快列车的运营工作。他对标准轨高速度、大运量的体会非常深刻。所以他一上任就命令部下开展东京至大阪标准轨干线铁路建设的预备调查。

当时日本国铁问题堆积如山，财力也相当有限，他不去抓安全问题，竟然提出建设标准轨的高速铁路，所以很多部下都认为这老头一定是老糊涂了，要不就是脑袋被驴踢了。但是，十河信二看得比他们远。此时的国际格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集团正处于冷战之中，美国为了遏制社会主义阵营的发展在东亚需要一颗强大的棋子，而日本正好可以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日本也正好可以借力美国，把国民经济搞起来，扭转国家民族的发展命运。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在日本采购的军需物资规模巨大，1950年—1960年累计达610.7亿美元。123610.7亿美元是个什么概念？相当于1950年日本GDP的2.2倍。这种强大的外需拉动了日本工业的快速发展，日本的铁路运能开始出现紧张状况。尤其是东海道线，由于沿线集中了日本全国41%的人口、70%的工业产值，以2.9%的铁路里程完成了日本全国铁路25%的运量。124解决东海道沿线的运输瓶颈问题，在目前窄轨的基础上进行改进显然很难达到目的。所以，十河信二认为在东京至大阪之间建设标准轨新干线承担两地客运任务，然后腾出既有线运力负责货物运输是不二选择。

但十河信二的手下还是坚持认为他的脑袋被驴踢了，尤其是总工程师藤井松太郎，他认为十河信二的计划根本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于十河信二交代的任务，他觉得对付对付就行了，老头也不能拿他怎么着。于是，他提交的报告只是将明治时期以来改轨争论进行了一下梳理回顾，再将战前的弹丸列车计划做了一个概要的总结，至于要不要建东海道新干线以及如何建，他压根就没有提，因为他认为这根本就没有必要。

十河信二看完报告之后，鼻子都气歪了，他把藤井松太郎叫到办公室，让他立刻辞职，滚蛋走人。结果藤井松太郎连磕巴都没有打，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或许，他觉得这才是一种解脱，与其跟着一个71岁的神经病疯疯癫癫，不如直接滚蛋走人。

十河信二需要一个大将，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然后一起完成他的伟大构想。他想到了一个不二人选，那就是当年自己铁路方面的领路人、标准轨干线铁路建设的旗帜人物岛安次郎的长子岛秀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