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续讲物理之前,我想先暂停一下,谈一谈数学。爱因斯坦不是伟大的数学家。他本人也说过,他在数学上困难重重。1943年,一个叫芭芭拉的九岁小女孩给他写信,询问她在数学上遇到的困难,爱因斯坦如此回复道:“不必担心数学上的困难,我向你保证,我自己的问题甚至更严重。”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爱因斯坦并没有开玩笑。他在数学上需要帮助:他需要学生和朋友,比如马塞尔·格罗斯曼(Marcel Grossman),把数学耐心细致地解释给他听。但他作为物理学家的直觉令人惊叹。
在完成理论建构的最后一年,爱因斯坦发现他在和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戴维·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竞争。爱因斯坦在哥廷根发表了一次演讲,希尔伯特也参加了。希尔伯特立刻意识到爱因斯坦正要做出重大的发现,他领悟了其中的要点,尝试超越爱因斯坦,抢先一步写出爱因斯坦正在缓慢构建的新理论的方程。两位巨人向终点线的冲刺让人万分紧张,只要几天时间就能最后见分晓。爱因斯坦在柏林几乎每周都要发表一次公开演讲,每次都会提出一个不同的方程,生怕希尔伯特在他之前找到答案,而这个方程每次都不对。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只领先希尔伯特一点点——爱因斯坦找到了正确的方程,赢得了比赛。
希尔伯特是个绅士,即使他在同一时间写出了非常类似的方程,他也从未质疑过爱因斯坦的胜利。事实上,他留下了一句非常优美的话,精准地描述了爱因斯坦在数学上遇到的困难,也许这也是在物理和数学之间普遍存在的困难。阐述理论所必需的数学是四维几何,希尔伯特写道:
哥廷根[18]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比爱因斯坦更懂四维几何,然而是爱因斯坦完成了这项工作。
为何是他呢?因为爱因斯坦具备一种独特的能力,他可以想象世界是如何构造的,在头脑里“看见”它,然后方程随之而来;方程是落实他对实在的洞见的语言。对爱因斯坦而言,广义相对论并不是一堆方程,它是被艰难转述为方程的关于世界的精神图景。
这一理论背后的理念是时空会弯曲。如果时空只有两个维度,我们生活在平面上,那就很容易想象“物理空间弯曲”意味着什么。那表示我们所生活的物理空间并不像平面桌,而是像山峰和山谷的表面。但我们所在的世界不止有两个维度,而是三个。实际上当把时间加进来的时候,是四个维度。想象弯曲的四维空间会更复杂,因为在日常经验中,我们无法体验到时空可以弯曲的“更大空间”。但爱因斯坦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我们栖居的这个可被压扁、拉伸、扭曲的软体宇宙。多亏了这种清晰的想象力,爱因斯坦才率先完成了这个理论。
最终,希尔伯特和爱因斯坦之间的关系还是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紧张。爱因斯坦发表正确方程的前几天,希尔伯特给一个期刊寄了一篇文章,表明他也十分接近同样的答案——甚至到了今天,科学史家试图评价两位科学巨人各自的贡献时,都会有所迟疑。但到了某一刻,他们之间的紧张反而缓和了。爱因斯坦害怕比他更资深、更有权威的希尔伯特会把构造理论的功劳更多地归功于自己,但希尔伯特从未宣称率先发现了广义相对论——在科学领域中,关于优先权的纷争时常会愈演愈烈——这二人是智慧真正完美的体现,使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爱因斯坦给希尔伯特写了一封绝妙的信,总结了他们共同做法的重要意义: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点不愉快,起因我不愿去分析。我一直在同它所引起的痛苦做斗争,现在完全胜利了。我又怀着往日的友好想您,希望您也能这样对我。两个真正的朋友,能在一定程度上从卑鄙的世俗中解脱出来,却不能相互欣赏,那真是太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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