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丹·彼得森现象

思想

主笔◎薛巍

多伦多大学心理学教授乔丹·彼得森

乔丹·彼得森的著作《人生的12条规则》

一位保守主义心理学家的走红引发了一些学者的担忧。

两年前，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心理学教授乔丹·彼得森还不太为世人所知，但现在他被美国经济学家泰勒·考恩誉为“当今西方最有影响的公共知识分子”，他在网上的演说视频被观看了4000万次，他的新书《人生的12条规则：对抗混乱的手段》是亚马逊上的畅销书。这位55岁的加拿大人来自艾伯塔省的荒野，是一个很酷的、穿着牛仔靴的明星学者，被“00后”尤其是青年男性奉为“神明”。加拿大《环球邮报》说，乔丹·彼得森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现象：“乔丹·彼得森集各种相互矛盾的身份于一身：他是一位著名的学者，一个精通社交媒体的中年男子，一个受尼采影响的基督徒，他称自己是个人主义自由思想者却呼吁大规模开除学界同行……跟其他历史上在保守主义圈被吹嘘的思想家福山、艾伦·布鲁姆、威廉·巴克利不同，彼得森好像是横空出世的，这种黑马特质说明了他为何会成为一种文化现象。”

彼得森反对各种“政治正确”。他提出过一种阴谋论：1月的一天，他醒来后，打开笔记本电脑，用谷歌搜索“比基尼”。接着，他打开另一个窗口，用微软的搜索引擎“必应”搜索“比基尼”。他认为谷歌在搜索结果里放入了一些体型比较胖的女性的照片，说明谷歌想以政治正确的方式决定用户的感知。

彼得森的观点引发了很大的争议，《环球邮报》一个标题问：他是非常睿智，还是不过是又一个愤怒的白人？美国《纽约杂志》一位作者怀疑，他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骗子，甚至是一个危险的独裁主义者？

在《人生的12条规则：对抗混乱的手段》一书中，彼得森首先描绘了一个有些晦暗的、带有东方神秘主义色彩的世界观：世界的构成要素是秩序和混乱，而不是各种物质。秩序是你周围的人按照被充分理解的社会规范行动，他们的行动一直是可预测的、合作的。那是一个人们熟悉的世界。秩序状态通常被描绘为男性化的，是结构和压迫。相比之下，混乱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当你在一个派对上跟你以为你认识的人讲笑话而结果是沉默和尴尬时，混乱就以琐屑的形式出现了。当你突然失业或者遭到爱人背叛时，就是出现了更加灾难性的混乱。”作为男性化秩序的反题，混乱被呈现为女性化的。它是常见的、熟悉的事物中出现的新的意料之外的事。它是创造和毁灭，是新事物的来源和死掉的东西的归宿。

彼得森说，秩序和混乱就像道教那个著名的符号上的阳和阴：两条头尾相连的蛇。秩序是白色的、雄性的蛇；混乱是黑色的、雌性的蛇。秩序是信用卡、教室、超市收银处的队伍、红绿灯和每天通勤的熟悉路线。秩序被推得太远的话，失去平衡，也会具有破坏性，很可怕。这样的秩序是强迫移民、集中营和走正步的一致性。混乱是起源，它生成一切。带着正面形象的混乱是思想之源，是神秘的孕育和诞生的领域。作为一种负面的力量，它是黑暗的洞穴和路边的交通事故。它会把你当作猎物，要把你撕成碎片。混乱也是性选择的毁灭性力量。女性很挑剔，大部分男人都不满足女性的标准，所以在约会网站上，女性给85%的男性的评分是其魅力低于平均数。

面对混乱，正确的生存之道是，要对混乱有心理准备。“我们总是住在秩序之中，又被混乱包围。我们适应的不是物体的世界，而是秩序和混乱这一元现实。”然后就是要保持秩序和混乱之间的平衡：一只脚坚实地置于秩序和安全之上，另一只脚置于混乱、可能性、增长和冒险之上。

虽然他认为要保持二者之间的平衡，但大部分时候他认为我们需要更多的秩序，因此他要回归到传统，认为传统的、常识性道德不仅实用，而且是正确的，比如社会的等级结构。

彼得森提出的12条人生规则包括：挺起胸膛站直；把自己当作你有责任去帮助的人；跟那些为你好的人交朋友；把自己跟昨天的你相比，而不是跟今天的别人比较；在批评世界之前把自己的家收拾整齐；讲真话——或至少不说谎；孩子玩滑板的时候不要去烦他们；在街上遇到一只猫时摸摸它。

这些规则都很老套，但彼得森在阐述它们时会从个人经历、日常生活延伸到各种学说。在论述要说真话时，他说他曾经有一个房东叫丹尼斯，高大健壮，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业余电气工程师，但有酗酒的毛病，两天能喝五六十瓶啤酒。没钱买酒的时候，他就在夜里敲彼得森的门，手里拿着微波炉或者烤面包机，要卖给他。彼得森就这样买下了好几样东西，他妻子说这样对丹尼斯不好，但如果对醉酒的、有暴力倾向的丹尼斯说实话，也是很危险的。但最终彼得森决定对丹尼斯讲真话：“我知道你在努力戒酒，但如果给你提供更多的钱对你不好。”还说他那样半夜敲门也让自己的妻子感到不安。醉醺醺的丹尼斯听明白了，他转身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试图向彼得森卖东西。

更严重的说谎是自我欺骗，是逃避。彼得森写道：“文学的、存在主义的哲学家，从克尔凯郭尔开始，把这种生存模式称为非本真的。”自己期望的事情没有发生，就认为这个世界不公平，别人有嫉妒心、太愚蠢，都是别人的错。这是非本真的声音……维克多·弗兰克认为欺骗性的、非本真的生存是专制主义的先驱。弗洛伊德认为压抑是精神疾病的重大成因。阿德勒认为说谎会导致生病。荣格知道道德问题折磨着他的病人，这些问题是不诚实引起的。这些思想家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说谎会扭曲存在的结构。不诚实会败坏灵魂和国家。本真的生存就是：认识到生活很艰难，你会受苦，为了处理这些苦难，你要做好准备，为自己承担起责任。这也很难，所以你会努力去逃避。你可能会以各种方式去躲避，为自己寻找托词，让自己相信事情自己会安排妥当，或者相信会有人救助你，如果没有人救你，那是他们的错而不是你的错。但这是谎言，要停止说谎，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英国哲学家巴吉尼指出，彼得森宏大的、总体的思想是，混乱和秩序是经验世界的基本组成部分。他几乎用这套概念来处理一切，而他自己曾建议要“当心单一原因的解释——并提防那些提供这种解释的人”。彼得森能写出一些初看上去像是很高深的句子，但只要多思考一秒钟，它们就消散成了假高深。如“我们的眼睛总是看向我们有兴趣去接近、去调查、去看或者去拥有的东西”；“在天堂，人人都说真话，所以它才是天堂”。而他的第10条规则是，“发言要精确”。这不是彼得森唯一一次违反他自己提出的规则。他提倡宽容原则：假定对你说话的人可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在实践中，他经常鄙夷地不理会那些反对他的观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