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明天。当晨曦在夜眠上盖下印戳后,在周而复始的循环中,露珠宛如钻石在五月的草地上闪烁。
“我感觉生命如同一场没有返程的旅行。”弗洛里安·迈霍夫这样想着,上了他的汽车。灵活性等于人权吗?所以安定也许对思考更有裨益。
迈霍夫驱车沿着北阿尔卑斯山麓经过第三级丘陵时,星期六的早晨依然非常清新。穿越林地的支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村庄与村民们尚未醒来。大自然充满着诱人的色彩,在晨曦下光芒四溢。油菜花以饱满的黄色盛开,但是随着旅程持续,柠檬黄便悄然而逝,被蓝绿色相连的林带接替,与五月时节的新鲜色彩交相辉映,犹如一幅乡村的风景画。
画家也许会喜欢观察迈霍夫眼前的大自然,然而他却感到极其疏远,好比从他童年时代的田野上被连根拔起。道路两侧坐落着农庄。迈霍夫精神恍惚地驱车经过一个个农场。一切宛若舞台背景,安静、平和、不真实,时间流逝得似乎有些迟疑。然而与智能机器打交道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它们产生大量要求,软件代理、数据融合系统和深度信念网络(Deep Belief Networks)。这些要求注意力的气流生生不息,全神贯注,思考的速度和连续监视。但是这外面的土地尚未被其征服。
人类在这些乡村地带如何生存呢?
思考并非显而易见,因为阿尔卑斯山附近的地区没有呈现出野性的自然,也不对外来者怀有敌意,只是温柔而迷人地变化着,虽然建房太多破坏景观,但又绝对不孤独。
人类在一个非都市的现实中会干些什么,他们每天不断花费他们的时间做什么?
迈霍夫总是忙忙碌碌,想要说话,思考太多,整天,整月,数十年思考作为现实图景的数学模型,思考大家如何才能解答其复杂的公式。
他的这些想法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呢?
迈霍夫留意到他今天在家乡的树木与草地之间的公路上驱车飞驰时,他与他自身所处的环境存在何种不同。这座农庄及其一侧宽阔的田野是现实还是他脑子里的模型呢?迈霍夫在身体上能感觉到这种差异。某些东西不太合适——或者尚不协调,分成两个部分,让迈霍夫感觉疼痛,同样也刺激着他。
迈霍夫二十多年来夜以继日地从事模型与算法的工作,他感觉到它们已经找到了身躯,占据了他的身体。它们在他那儿筑巢,他的人工智能令人痛苦的变量和功能,以宠物之名。这种虚拟的现实给人的印象比过去的现实更真实,更强大。这些似乎已经成为过去。因为他的软件代理是爱因斯坦和牛顿,为了伦敦的货币交易商与美元交易——爱因斯坦与牛顿,在迪伦马特戏剧《物理学家》(1)中两名从事间谍活动的科学家也叫这名字,迈霍夫多年之后才发现剧中的人物与真人的名字相同。
爱因斯坦、牛顿和莫比乌斯三位物理学家假装精神错乱,叫人送进了一家精神病诊所,为了莫比乌斯的致命发明——世界公式不公之于众,不对人类造成灭顶之灾。也许迪伦马特的舞台剧结束于这个伦理:科学家对他发明的结果发牢骚,道德上对此反应无可指责。科学家的反抗随着苦行,放弃荣誉、权力,甚至放弃自由而出现。但是迪伦马特的悲喜剧并没有在此结束。发疯的女护士长夺取了世界公式,由此获得了最大可能的利润,罔顾使用它附加给人类的损失。
迈霍夫的生命——这种存在,应该依照迪伦马特的戏剧理论展开吗?他的不少科学家同事摇摇头,他们的思考明确表达为:“我们发明了原子弹。”大数据技术,从前在尊贵的主神宙斯的帝盾下,从来没有以损害人类为发展目标——在启动中的信息资本主义之中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吗?物理学早就被视为“肮脏的科学”,因为物理学的系列发现导致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产生。其间“纯净的科学”的荣誉则落在数学身上。数学追求用其模型解释世界。但是自从计算机拥有调取庞大的数据量和容易使用的计算能力以来,数学如今已经能够积极地改造世界。数学介入了未来。它能够塑造性地参与创造之物的自然演变,排除不了附带的损害。
当美国国家安全局的窃听丑闻震惊世界之际,出现了大数据侵入迄今有效的生活和公民社会秩序的第一个征兆。人的基本权利显然受到了损害,人的尊严也遭到蔑视。
“上帝看到了一切!”贝尔托德·布莱希特在短诗《对一个孩子说什么》中列了表。1上帝看到了一切,乃至人的思想、希望和感觉,道德上的是非;因为“在坠落的情况下他藏在黑暗之中,亲爱的上帝看到了一切,早就发现了你”。德国女歌手海德嘉德·科涅夫(Hildegard Knef,1925—2002)继续创作歌词。2这不是让一整代人蒙受心理创伤的威胁,导致有些人发展成心理疾病与精神崩溃吗?高高在上的监控者,公正之人,永不满意者,真正诚实的延长手臂,他一直强迫服从,不仅原谅,而且复仇,这是长期以来许多父母、教育者和传道士威胁的手势。有一段时间他们这种暴君形式似乎不流行了。今天它从来没有这么活灵活现。只不过上帝可以置换。
“美国国家安全局看到了一切!”
“谷歌看到了一切!”
“苹果偷听到一切!”
“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隐瞒,”迈霍夫悲哀地想,“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理解。虽然不是上帝,但却是国家和私营企业在利用监控手段,完全合理地参阅比超级权利更大的安全性,在人类当中不停地制造恐惧的感觉,那么随后人就是自由的人,他确定作为个人和超然于不断履行义务的社会上他的地位,他也可以自由发展吗?或者不再是,人由于恐惧表现出行为一致,他的发展机会将被剥夺吗?”
迈霍夫内心抵抗着,“我们当然没有生活在苏丹、阿富汗或者伊拉克。那里不安全,生命持续受到威胁,人们总是受到干扰,尽可能排除生命中的风险。但是我们走在大街上,也与你们把所有的人绑在床上无异,积极地不停地监控”,迈霍夫面露愠色,“你们所有的人都十分确信”。
“我们是患精神分裂症的民族,”迈霍夫抵达目的地入口时,继续这么苦思冥想,“一家高克机构(2)——后来称为博斯勒机构(3)——二十多年来向我们解释,谁的民主德国安全局的监控档案在几十年内增加了多少信息,为了今天心平气和又毫无顾虑地忍受全面的监控——而且还认为它们很了不起。大约是因为谷歌、苹果或者Facebook是法律的制定者吧?虽然它们把全球的人类联网,但是仍然摧毁了友谊的概念。它们让我们机动化,当它们把智能手机直接与信用卡的信息联网,到处跟踪我们的踪迹时,匿名便遭到了废除。因为从来没人想过,在企业高层自己命名的博爱主义者某个时候可能被其他的意识形态的男女所取代。或者,国家通过法令可能立刻没收所有的个人数据与信息?这里不再涉及摆在加油站内人们最喜爱的巧克力条,因为一辆智能汽车事先知道,到哪里给乘客加油。涉及医疗保险,人们是否还允许结算;人们能否得到工作岗位;外科手术是否值得。涉及生活,不仅仅是其受伤的结果,出生或者死亡。这些没有人会说,与他无关。”
在约会点有一位朋友正在等候迈霍夫。见面后此人满怀忧虑地提醒迈霍夫:“如果你不马上放弃数据,寻找另外一项工作,三年之后我也许会去一家封闭的精神病院看望你。”
生活是唯一的迪伦马特式的怪诞。
(1)《物理学家》,瑞士作家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Friedrich Dürrenmatt)1962年创作,是西方剧坛的经典剧目。剧本主人公系天才物理学家莫比乌斯,他研究出一种能够毁灭地球的世界公式,因担心这一发明被政治家利用去毁灭人类,便装疯躲进疯人院。西方和某其他意识形态国家的情报机关都派人装疯打进疯人院,企图窃取资料,而以瑞士大资本家为后台的疯人院女院长却早已盗走了世界公式。译者注。
(2)高克机构,系德国民间对“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家安全局档案联邦特派专员机构”(Die Behörde des Bundesbeauftragten für die Unterlagen des Staatssicherheitsdienstes der ehemaligen DeutGschen Demokratischen Republik)的简称,负责管理与研究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家安全局的档案与文件。德国前总统约阿希姆·高克(Joachim Gauck),在1990年作为牧师担任这家专门管理前东德档案的联邦特派机构的领导,故名。译者注。。
(3)博斯勒机构,玛丽安娜·博斯勒(Marianne Birthler)自2000年起担任“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家安全局档案联邦特派专员机构”主管,被媒体称为“博斯勒机构”。自2011年起,记者罗兰·扬(Roland Jahn)担任该机构主管。译者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