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尼中学建校之时,全国对公立教育的信心又一次降到冰点。各党各派的领袖,无不为美国儿童可能落后他国,无法在全球经济中参与竞争而深表担忧。这所新中学的成立理念,就是对这些忧虑的回应。
美国教育理念的探索
继三十年、六位总统之后,当时公立教育的失败所招致的抱怨,和如今的抱怨几乎一致,没有多大改变,其实也不足为奇。上个世纪,美国每隔十年就有一次教育“危机”,每一次,公立学校的业绩看起来的确都在退步,急需改革。每一代的家长和领导人物似乎都认为,危机是自己这一代人的,自己的想法和愤怒是全新的。然而,忧虑过后开始改革,改革之后则确信改革是错误的,是一个往复不已的循环。对于公立教育,美国人向来有个奇异的观念,总认为曾经存在着一段传说中的教育黄金时期,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强制性义务教育和公立学校,在美国的历史只有150年,可以说是人道主义者霍莱斯·曼恩(Horace Mann)一手促成的。在他的理想中,公立学校是“伟大的均衡器”,是“机会的梯子”。学校里每个学生不论贫富,学的是同一套经典的、严格的、以学业为主的课程,私立学校出身的精英子弟和一般美国人之间的差距因此得以缩小。
时至今日,这些理想依然引起人们的共鸣,而且继续影响公立学校制度。但在20世纪早期,遭到了商业界及进步运动领导人物的尖锐批评。当时由地方控制的学校,教学素质及标准参差不齐,引起人们的忧虑。理由倒也充分,可是,那些批评者同时贬低传统式的“书本”教育,认为这种教育既不满足实际需要,又缺乏效率,是一种浪费。就像喜瑞都的牧场小镇日子走到尽头一样,到了此时,公立教育不改革不行。霍莱斯·曼恩理想中的学校,本来是为了绝对多数的盎格鲁萨克逊市民所组成的农业社会而构思的,他们有着共同的语言、文化、历史和价值观。但工业革命使得国家改头换面,很难要求相同的一套学校体系在城市里、在这种以工厂为主的环境中发挥作用,毕竟城市人口主要由各种移民组成,有着不同的语言、背景、宗教,各自的期望也不相同。双语教学、学校里的宗教,以及今天其他那些一触即发的问题,一百年前同样在关于学校的辩论中掀起波澜。不过,那时候所讨论的外国语言是德语,美国最早的幼儿园19世纪70年代在圣路易斯创办,偏好使用德语,目的是让移民子女获得优先。
当时,批评的炮火主要来自于私营企业基地,比如卡内基公司等一些企业,其背后有一班影响力很大的大学教授在撑腰,他们大力抨击公立学校想要做的太多,而不是太少。这些批评者说,曼恩所构思的、对所有学生都平等的传统学科课程,不应该用来教每一位学生,而应当保留给精英分子,只有精英分子才有足够的智力来运用这些知识。而大多数青少年,对工业雇主而言,这些有用之才正好可以丢进刚刚兴起的生产线和血汗作坊,从事简单劳动而且创造大量利润,方便得很——应该循序渐进地引入职业训练的“教育为本”。如果能教他们家政或机械制图之类的课程,又何必教那些“没用”的科目,例如历史、文学等等,反正那些学生本来就干不了工人以外的行业。
很明确,学校应该更像工厂,能够有效辨别、塑造产品——学生以满足社会需要。上世纪20年代,这类中学开始兴建,至今仍然遍布教育园地;学生不再只守着一名教师,而是从低年级教室移动到高年级教室,好比产品在装配线上移动,而且通过IQ测验和其他测试的追踪观察,学生被分配到大学预科,或是各式各样非学科的“实用”课程。初级中学的发明,正是为了提早把学生分门别类,不再像从前那样,让学生一直在小学呆到八年级。因此,一个孩子的前途可以在十二岁决定,不必等到十五岁,这么做不是出于使学生们高兴或享受福利,而是以提高社会效率的名义。
这一新的教育理念,招来了一连串密集的批评。到了上世纪40年代,一些至今依旧困扰理论家及家长的研究开始冒出来。这些研究显示,有太多中学毕业生说不出乔治·华盛顿什么时候当的总统,美国内战为什么发生,或是意大利在世界的什么位置。虽然直到上世纪50年代,美国青少年中学毕业的比例持续爬升(从20世纪初的6.4%到1930年的25%),但退学率也一直居高不降:十个中学生里有四个人拿不到文凭。退学的高纪录,再加上熬到十二年级的那些人差劲的成绩,维持了好多年。然而,一般民众并未视之为危机。此时,大部分美国成人并没有高中文凭,大家也不认为那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里程碑。
1957年的一天,这个态度骤然改变,第一枚人造卫星发出的哔哔讯号传遍了世界——苏联的哔哔声,不是美国的哔哔声。苏联成功发射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以及冷战的开启,这两件事情常常被视为美国公立教育的转折点。当时大家感觉到,有一道所谓的“智力鸿沟”横亘于美苏之间,公众为此大声疾呼,导致联邦政府直接介入公立学校,订立《国防教育法案》,大力加强科学、数学、外语的教学。昔日进步年代的改革,如今被认为不但是毫无道理,而且会造成国家安全上的危险。学生在校成绩优良、有志上大学,首次成为国家荣耀。该法案同时使地方政府失去对学校的控制,从此开创了统一性的测验,检验各校的教学成果。
斯普特尼克1号升空之后,教育上的改革、批判改革、反方向重新改革的循环仍然往复进行。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批新的进步分子开始抱怨美国的学校教育没有创意、与现实脱节、过分重视反复练习式的学习、跟不上社会变动力量的脚步。不管是好是坏,许多州的学区已经展开实验,成功与否尚存不少疑问,包括历史课被更加模糊的“社会研究”取代,以及自尊课程的设立,荒谬而固执地寻求提高学生的自身形象,而不顾及他们在学校的拙劣表现,相当于抛弃了自尊与学业进步之间的联系。也有一些极佳的主意当时刚刚提出,后来被证明确实有效,小班制教学和小组作业式的学习,就是其中的两个。
那时候,不少人把兴趣放在小型、官僚化程度较弱的另类学校,以便为儿童带来新鲜的学习方式,而那是大型综合中学办不到的。曾在上世纪70年代掀起短暂热潮的费城林荫道计划(Parkway Program),首倡“无围墙学校”(School-Without-Walls)概念,就是其中的一个榜样。事业有成的商人、科学家、医生、律师、政治领袖等社区人士,与资深教师联袂教导并亲身示范本行的个别专长。三十年之前,这个主意被讥讽为过分的自由主义思想;教师工会担心失业,因而厌恶这一主意,而官僚们奉正式教师资格为圭臬,对现实生活的技能和知识不屑一顾。今天,出于同样的理由,类似的提议被认为过分的保守主义思想,依然遭到教师工会和官僚的嫌恶。
应运而生的惠尼中学
惠尼中学成立时开的多元课程和职业训练班,整个地区没有任何一家学校提供。烹饪艺术部门以洛杉矶大使酒店的前任总主厨为首,拥有功能齐全的专业厨房,以及对外营业的真正餐厅,并以超低价供应实习厨师准备的美食家餐点。还有插花班,课程设计的目的是鼓励中学毕业生立即创业。学生可以学习建筑制图。那个年代的毕业生仍然使用蓝图风格的印刷字体,他们的手写体几乎可以与打字机的效果相媲美,是作文老师梦寐以求的字体。有个托儿班,为该地区还没上幼儿园的幼童提供密集的阅读教学,部分的托儿工作由年纪较大的学生担任,他们同时也在学习教育理论、儿童发展、心理学。所有这一切,都在一幢彻头彻尾新式的学校建筑内进行,该建筑结构开放,好比仓库,其墙壁可以移动,能够随时根据学生的需要和学校功能的演变,分隔出新的教室、实验室、表演空间。该结构既实际,又是一个隐喻,囊括这所学校的本质:敏捷、灵活,随时适应市场的需求。因此,惠尼中学社区学习中心在1976年开张的时候,被称为面面革新,结果却彻底失败。
把在惠尼中学称为“可移动的建筑”,是一则漂亮的隐喻,但大家很快就明白,这在现实世界是行不通的。带有移动墙壁的灵活建筑,理论上好极了,但实际在里面生活,会把人逼疯。
那些墙壁太重太笨,移起来很不方便。而且,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效:笨重归笨重,墙壁像纸一样薄,沉重的金属框撑起面粉袋似的布料,一间教室的声音可以完全盖过另一间。老师们开玩笑说,如果失火,到处都是紧急出口,只要穿过墙壁就行。
装设电话线和电线也成了噩梦。墙壁里不能安装任何东西,因此,延长线在建筑物里四处蜿蜒,违反了防火规章。房间中央竖起奇特的小柱子,电源嗡嗡作响,上面密布灯光开关和插座,因为这是替代传统墙壁上开关和插座的唯一方式。要在教室里架起黑板,需要三名壮汉操作复杂的钩杆和夹子。
与此同时,空调机把水淋在学生头上——这是说它肯开工运转的话,但是通常最需要冷气的时候,它却一动也不动。因为没钱,盖体育馆和礼堂的计划取消了,一切户外活动只能在一片泥泞的草地上进行。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