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鲍勃·比尔(Bob Beall)知道,硬件上的缺陷是惠尼中学最小的问题。很多学校的房子都很糟。惠尼中学真正需要的是学生。
第一任校长的尴尬
第一学年快结束的时候,惠尼中学的第一任校长,漫步在学校的走廊,心中夹杂着自豪和忧虑两种情感,对这所自己协助创造出来的学校,他有信心将来能成为伟大的学校,可是现在恐怕要夭折了。
他踱着步走过几间大部分是空的教室,穿过一长串开阔的空间,寻找使学校能够躲过关闭结局的灵感。他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个独立的学习场所:学生在陶艺课上挥汗如雨地创作;老师则充满活力;学生们在四岁时已经学会了阅读幼儿园至学前班阶段教育课程。旁边的棚屋里飘出一股美味,实习厨师烹饪出此地最好最健康的学校午餐,隔壁对外开放的餐厅还略有盈余,提供的价格低廉的美食全餐,四块钱都不到,令本地商人和单身教师都赞不绝口。在学校设备不足的情况下,鲍勃校长想到可以用保龄球和壁球取代传统体育。在棚屋举行全校舞会,在本来应该盖起体育馆的空地上举行毕业典礼,也变成了趣味横生的优点,而不再是缺憾。鲍勃校长似乎总是可以绕开一些规则巧妙地找到某种解决办法。
只有一个数字,他似乎无法实现,那就是足以使学校腾飞的普通中学生入学人数。学校时常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大部分的空间还很开阔。由于不需要隔间,一片片移动墙壁仍然又叠放一角。反正,开阔宽敞一点倒也方便。整个学校只有一条电话线——经费短缺,不容安装更多的线路和电话——没有墙壁挡路,秘书要传达信息,或是找人来接电话,跑起来也容易些。同时,这对那套古老的打钟设备大有益处,惠尼中学不知道从学区哪个破烂堆继承了一个用木头与金属做的笨重装置,犹如老电影的廉价道具,占据了办公区的角落,从来不在正确时间响起下课铃声。当时的校长秘书(现在还是她)凯伊最后干脆关掉它,由老师们自己想办法决定下课时间,要么直接看钟,要么就是在这所一望无际的学校中,看到其他班级走出教室,才猛然觉得该下课了。
“你得提高入学人数。”到了接近暑假的时候,惠尼中学快要开始准备第二个学年的课程了,新来的学监对鲍勃校长说。当初负责制订惠尼中学章程、聘用鲍勃校长的学监查尔斯·哈钦森(Charles Hutchinson)已经退休。尽管继任者支持这所新学校,却面临压力,必须缓和学区内其他校园过分拥挤的情况。鲍勃校长吸引到的入学人数刚过300,本来学校设计是要容纳1000的,这个数目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其他中学却人满为患。学监直率地告诉鲍勃校长,“我们没钱维持一所没人的学校。人数不满,就要关门。”
鲍勃校长处境艰难,身为前任学监愿望的执行人,他知道学校的概念确实从一开始就有缺陷,不过他不认为那是致命的缺陷,至少在哈钦森退休前,惠尼中学的创新和离奇魅力仍然得到人们的支持,不会导致关门。
鲍勃校长来到惠尼中学时,已经是个带有争议性的人物,许多老师和家长热烈地追随他,认为他是个有着真知灼见的“领袖”,另外一群反对者对他的批评同样激烈,觉得在学区的大范围里,他很少表现出团队精神。来惠尼中学之前,他曾经当过附近一所小学的校长,首创全年不停歇的课程,提供多种新的学习科目,让家长自由选择,结果很成功。他全力推行一项当时少见(如今是主流)的计划,要幼儿园整天上课,而不是半天上课,一开始很多家长及教师反对。他坚持要教师详尽记录确切的课程进度及计划,每分钟都不漏,以便于万一老师生病或调职,接手教学的人不管接哪个班级,都可以马上进入角色,一点也不落下。这一点很有可能激起异议,因为鲍勃校长说得很明白,这些记录也会使教师进一步担负起教学成效的责任,理由是他会从中得知每班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
全天班的幼儿园和详尽的教案与成绩手册,在今天已经很普遍,甚至是常规,但在二十五年前,鲍勃校长坚持这些要求时,在很多层面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创举,而且争议性极大。总体来说,家长和大部分老师,最终都很满意,因为孩子表现很好。可是孩子表现好,往往不是教育改革的唯一评估标准,或是唯一目的;在学区某些上层人士的心目中,鲍勃校长以制造麻烦出名,他爱多管闲事、好打破稳定现状的名声已经远扬,而且这些特性被他带到了惠尼中学。
鲍勃校长当年的同事,对他不打领带、脖子上挂着金项链的打扮不怎么欣赏,他们说他有时候作风强硬,没有政治手腕。不过,大多数人认为他确实是具有真知灼见的教育家,连批评他的人也不得不同意。他预见了教育的未来,而且在起步失败不久后立即觅得途径,将惠尼中学原本一盘散沙式的课程,整顿为成功的模式。
但是,要达到这个目标——而且头几年,光是要维持生存,惠尼中学就得有所改变。鲍勃校长觉得,这所新的学校必须停止充当其他学校的副手,开始为中学生提供毕业所需的全部必修课程。但是,遭到喜瑞都和周围几个社区所属ABC学区内另外三所综合性普通中学校长的横加阻挠。他们坚决反对惠尼中学开设中学教育的整套科目:他们只要本校学生去惠尼中学上选修课,不上必修课,因而把学籍保留在原来的中学。当鲍勃校长试图开设一门正规的代数课时,其他校长就威胁要撤回所有学生,让鲍勃校长的学校关门。归根结底,这是一个经济问题:学校从州政府拿钱,数目多少以学生人数为准,只要学生的原属中学是授予学分和颁发毕业证的学校,那么,尽管这些学生每天都呆在惠尼中学上课,政府的钱仍然划拨到他们学籍所在的中学。如果能够阻止惠尼中学开设全套中学课程,其他学校的银库就可以保证数目充足,而惠尼中学永远不会成为重要的竞争对手,与自己争夺学生和声誉。如此一来,鲍勃校长的学校被迫关门,是迟早的事。
其他学校还在伤口上撒盐,只把本校最落后、最缺乏学习动机、问题最多的学生转给惠尼中学,拿新的学校当垃圾坑,把自己不想管的孩子丢过来。当时,鲍勃校长已经在开设独家课程,以求增强吸引力——儿童看护、摄影、跨学科的课程,请工商界人士担任指导者——可是吸引到的是更多的成人学生和年级尚幼的小孩,中学生并不多。普通中学学生依然跟惠尼中学保持距离。
鲍勃校长和教师们谈自己的想法时说:“你以为教育界会很欢迎创新,其实不然。创新被当成入侵身体的外来生物,其他所有教育者都在夹击它,要把它从系统里排除。”惠尼中学如同过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让一些老师发笑,鲍勃校长可笑不出来。
你必须挑选学生
就在鲍勃校长觉得使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没有用处的时候,在另一所学校当辅导老师的太太,提出一个简单而直接的问题,“你的学校跟人人想上的学校之间,差别在哪里?”
“你倒说说在哪里?”
“那种学校挑人。学生到惠尼中学来,必须经过选择——不像去上离家近的学校那样,是自动接收。如果你要人家选择来上惠尼中学,惠尼中学也必须挑选学生,必须有可能使一部分人进不来。谁愿意费力气去挑一所人人都进得去的学校?”
鲍勃校长记得自己两眼直直地瞪着妻子,愣在那儿,这个答案简单得让人叫好——而且要达到目的,相当于完成一场教育界的夺权政变,需要的会是豁出去大干一场。这会是一次边走边打的学校改革,没有事前研究,没有官方许可,也不给反对者任何唱反调的机会,还要横跨一条危机四伏的界线:创造一所不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公立学校。可是他明白,妻子是对的。鲍勃校长形容那是灵光乍现的一刻。虽然这段故事不是什么秘密,但多年后,那些珍视惠尼中学的高标准与血统身世的学生,一点也不知道本州排名第一的学校当年的起源,恐怕要归因于市场营销考虑以及全然的走投无路,而并非出于任何打算从头建立一个学科超级强国的崇高理由。
鲍勃校长觉得,鉴于惠尼中学当时面临的环境很糟,总是受到其他学校排挤,如果公开提出一个辉煌的计划,宣布要建立一所世界级的学科重点中学,计划很有可能会胎死腹中。就算事先征询过其他中学的校长,也不可能指望他们突然改变观点,自动把最好的学生送上门来。而另一方面,鲍勃校长认为,这一计划不能堂而皇之地推行,要等到学年结束后才开始,同时必须保持惠尼中学面向基层的性质,要偷偷地在家里餐桌,而不是在学校办公桌上起草,然后默默推行,越不惹人注意,才越有可能成功。因此,他以新的热情,拼凑起一所选择性招生的中学,打算趁几乎还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以前,就让学校正式开始运作。
这个釜底抽薪式的公立学校改造计划,完全由学校自身的教员执行,在今天恐怕不可能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地完成。现在,只有彻底摆脱了官僚体系的特许学校,其自主性尚能与之相提并论。如今,校长已被剥夺了鲍勃校长当年的权力,他们的工作大体上不会有人感激,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全国普遍有校长缺额的问题了。二十五年以前,公立学校校长有真正的权力和特殊待遇,不论好坏,他们统领自己的学校王国;但如今,这种权力老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标准、法规、诉讼,以及风险管理的准则。
其他的中学校长老早就在运作,要把惠尼中学挡在门外。鲍勃校长觉得现在就该自己出手了。学年结束时,他集中了最聪明、最忠诚的老师,开始制订计划,按照他认为合适的方向,重新塑造惠尼中学。
“暑假在教育上的地位,就像是午夜在古堡里的地位,”后来鲍勃校长回想起这段经历时,发出阴谋家般尖锐的笑声,“那是成事的最佳时刻——大家都在的话,事情可能没那么好办。”
一旦惠尼中学的招生方式在大家脑子里都有了谱,学校该挑选什么样的学生也就不成问题。鲍勃校长决心要甩开职业课程。他要建设一所全新的学校,拥有聪慧、独立、具备学科能力的男孩和女孩,将来打算进大学,或者有潜力进大学。
而且,他要早点把那些学生弄进来——七年级,说不定还更小。人为划分的初中阶段是个障碍,是工业革命的遗迹,鲍勃校长决定撇开它,理由是为了维持惠尼中学的最初使命:招收各个年纪的学生。根据经验,老师们知道,年龄分布广,事实上有好处,可以逐渐建立学长制度,让年长的学生辅导年幼的学生,彼此都能得益。
结合初中和高中还能突出学校的另一个卖点——规模小——这正和那个年代公立学校越大越好的想法完全相反。学校的空间只够容纳1000名学生再多一点,大小是学区其他中学的一半。收六个年级而非四个年级的话,鲍勃校长能够保持每一年级不超过170人:跟较大的学校相比,尤其是人数领先全国的加州学校,惠尼中学的这个数字小多了。
鲍勃校长告诉困惑的教员,从这天开始,惠尼中学的使命将发生剧变,当时他们还在教插花、餐饮服务和阅读强化班。现在,他们要把焦点集中在如何创造一个高期望、高目标的教育环境,提供的课程不是以工艺和选修课为主,而是严格的传统学科,并且辅之以大量的一对一辅导及个性化教学。他们要趁孩子们青春期尚未萌发,青少年的烦恼苦闷还没有消退的时候,在七年级就做好大学预科的准备。这样一来,孩子一进惠尼中学大门,就知道自己要上大学,惠尼中学因此可以补上其他公立学校所忽视的一席空缺。假如其他学校的质量和成绩出现了病象,那么惠尼中学就是一剂良方。
寻找突破口
在鲍勃校长看来,那个年代的公立学校正遭到两种对立潮流的夹攻,如果惠尼中学要成功,就必须把自己定位在能够兼有两者之长的地方。第一种潮流很明显:学生表现糟糕再度成为大众日益关切的事情,占据着新闻的头条,引发政治人物的关注。那个年代一份极富争议性的美国联邦政府报告《危机中的国家》(A Nation at Risk)如此表明:“如果一股不友善的外国势力试图在美国施行我们今天这种水平不高的教育制度,我们大可视为战争行动。”
鲍勃校长想利用的另一种潮流是公立教育破产这个说法衍生出来的奇特后果:尽管中学的测验分数和成绩表现不断下滑,但取得一张大学文凭的愿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学生和家长心目中增强。大学被视作必需,甚至是与生俱来的权利,这是前所未有的事。部分原因来自于经济环境的变化:过去,企业愿意把高中毕业生培训为技术人才和专业人才,以换取员工数十年的忠诚,如今,公司越来越注重短期收入和周期性收入以及周期性裁员,以便在新的全球市场上竞争。高中一毕业就受雇于电话号码公司——那还是电话公司一支独秀的年代——并得到训练,从此有份终身工作,那样的日子在上世纪70年代宣告结束。在上世纪初主张将纯学科限制给少数人选的那一批产业,现在开始鼓吹全面恢复公立学校的纯学科。要求大学文凭为必备重要条件的职业种类越来越广泛,信息经济突然成为新兴的重要产业,因此要求公立学校塑造更多能够进大学的学生。
《危机中的国家》大声批判的考试分数下降,真正的原因就在这里:与其说是公立学校的质量突然下滑,不如说是同样的学校在面对新任务时出现的自然反应。突然间,比十年前更多的同年龄层次的美国人开始修读大学预科、考SAT。一旦大学预科不再被特权精英分子独占,测验分数降低就不可避免。自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大家批评学校成绩下滑时,平衡中这个重要因子经常遭到忽视。
有了更多的孩子追求大学学历,一个高度竞争的新循环于是在全国大学院校展开。鲍勃校长心中暗下决定,公立学校既然致力于一流的学业表现,就应当去做私立学校一直在做的事情:把自己和自己的学生推荐给最好的大学院校。光是在升学辅导老师的办公室一角,把大学资料堆满积灰的架子,已经不够用了。
于是,鲍勃校长替惠尼中学定下一个远远领先于时代的目标:成为一所致力于培养所有学生进入大学的公立学校。这一雄心,在全国三分之二的中学生都想继续升学的今天,也很特殊:那个时候更是天方夜谭。当时在成人中,拥有大学学历者几乎不到10%,而中学的所有学生里,不到一半的人志在获得大学学历,即使越战期间由于大学生有入伍推迟的优惠,导致大学入学人数人为地剧增,也不例外。
鲍勃校长找到两位老师来设计入学测验,雪莉老师是第一批做那份测验的学生之一。试题没有经过科学方法的评估和筛选,鲍勃校长自己第一个就承认,题目粗糙杂乱、非常主观,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测验不可能太难:他们需要不少新生。鲍勃校长从事教育以来亲眼见到的个例,足以使他确信:告诉学生他们很特别,期待他们有高水平的表现,必将能够收获超乎寻常的硕果。
接下来,他派了一个名叫丹尼斯·布伦特(Dennis Brent)的年轻英文老师去旧金山的一所学校,学习他们的课程和教育理念。根据标准测验的结果,那所学校当时排名加州第一。罗威尔中学(Lowell High School)是加州成立的第一所公立中等学校,有很高比例的毕业生进入四年制大学院校,SAT的平均分向来也很高。鲍勃校长给布伦特的指示十分简单:上那儿去搞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回来告诉我们在这里要怎么做。把他们成功的方法偷过来,其他的就靠自己发明。
罗威尔的教职人员似乎很乐于帮助这所刚起步的学校,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第一的排名会被这个新对手夺走。有了布伦特搜集的情报,惠尼中学的教员排列了新的课程表,开出大学预科的科目,例如:拉丁文、三角几何、英文荣誉课等等。不过,惠尼中学的老师没有一个教过这些科目。学校聘来一批新老师,原有老师则接受新的职务:插花老师改教初中科学,成人陶艺课的老师掌管美术组,黛比老师从此找到了她的一生事业。
学生也得加把劲:在新的惠尼中学,大家要保持2.5以上的平均成绩;如果达不到,就会遭到学业上留校察看的处分,但也会获得密集的帮助和个人家教,以提高成绩。连续两个学期留校察看而没有进步,学生就必须离开惠尼中学,回到他们原属的学校。每一科有四种成绩:A、B、C或F。至于运动队队员,每科成绩都不得低于B-,而且每天校队练习前要做功课,要不然就得离开校队。驾驶课和性教育课移到特别开的暑期班,以免耽误其他科目的教学。惠尼中学原有的非正统选修课依然存在,供现有学生继续上课,但是整体课程必须加强,以开设全科初高中所有的必修科目。
鲍勃校长还从加州大学尔湾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Irvine)靠拉关系请来了几位教授,他们同意暑假来惠尼中学工作,帮助设计大学预科课程。结果,学习技巧的训练以及SAT练习班编入了新课程。这类为大学入学测验做准备的训练,早就放进了私立学校的课程表,在公立学校里,一直是额外付费的课程。但是鲍勃校长需要所有的优势,以提升学生的大学入学率及SAT分数,拿来作为这所从零起步的学校最好的广告。而且鲍勃校长对属下的教职员说得很明白,推销是关键,要培养成功的学生和成功的学校,形象和声誉的重要性,不亚于任何其他因素。
鲍勃校长描述道:“大学一摇尾巴,中学教育就跟着动。如果大学不把我们的名次排在前面,大家还会看不起我们,那就完了。”
鲍勃校长宣布,十二年级的全部学生必须至少申请五所大学——不只是加州各个分校,至少还要有一所私立大学和一所常春藤盟校。录取学生的大学数目越多,中学的排名就越高,这样就可以促进惠尼中学的统计得分和声誉。大学预科的准备从七年级就开始,不到孩子收拾书包去上大学,就绝不停止,这将是惠尼中学给家长的保证。立意十分崇高,甚至具有突破性。但是,甚至在惠尼中学还没有收进一个迈向升学之路的学生之前,学校已经为一代代学生埋下了压力的种子,而在很多年之内,这种压力是无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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