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狂热的思考

随着惠尼中学名声和地位的上扬，每年有限的名额引发狂热的竞争，并因此带动了更进一步的需求：学校开始影响不动产市场，房屋中介商借用惠尼中学的名气来卖房子，改变了该区人口组成，并且左右了半个地球以外的家庭对于移民的决定。

拥有多元族裔的喜瑞都有一所公立学校，能提供通往一流大学的捷径，这个消息首先在菲律宾裔家庭之间传扬开来，然后传到来自香港和台湾的华人家庭，最后散播到韩国家庭。在韩国，人们以热切地追求教育机会而闻名，有时候这种热切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要不了多久，学区每年就会有超过500个学业符合标准的学生想进惠尼中学七年级——几乎是学校能容纳数目的四倍。要不是ABC学区制订了严格的规定，绝对不让惠尼中学收学区外的学生，申请人数恐怕会达几千名。

需求如此强劲，而且许多家庭投下这么大的赌注，举家搬迁，目标就是指向惠尼中学。不可避免地，一年一度决定录取与否的六年级测验，就逐渐成为大家既期待又害怕的大事。孩子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觉得必须为父母好好表现，因为他们从半个地球以外搬来，全都是为了自己的教育。有的在试卷发下来的时候，身体开始不舒服。每一年都有几个人因为压力太大哭了起来。

把全部精力放在惠尼中学的入学测验却最终没能通过录取关卡的那些人，简直痛不欲生，至少他们的父母是如此。最令其他学校老师恼怒的是，有些家庭觉得，没能进惠尼中学而被迫读其他学校，相当于被贬到了二等学校，因此那些老师更想关闭惠尼中学。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家长会出现在鲍勃校长的办公室，提出含蓄或是不那么含蓄的贿赂建议，目的在于将不录取的决定改为录取。上世纪80年代入学特别紧张的那一年，一位父亲来到校长室对他说：“我很有钱。只要录取了我的儿子，我会很乐意捐一大笔钱。你说个数目。”有位母亲的小孩，名字在候补名单上，这位母亲采取的是另一策略，“只要我女儿进惠尼中学，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她说道，关上鲍勃校长办公室内的门，挨近他，别有深意地凝视着他，“任何事情。”

这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心情四处弥漫，私营企业很快就嗅到了一个淘金的机会：补习班。学校周围犹如新兴工业般冒出一个个补习班来，起先开的班针对六年级，然后是五年级，接着一直往下，最后到了一年级，甚至幼儿园。有店面的补习班好像一夜之间就出现街头，它们不需要遵守法律规范，只要有场所，有市府发的商业许可执照，就可以开张。几年时间，补习班从不到十家，骤然增加到二十多家。有的自称是教育中心或学习中心，还有的努力展现更友善的笑脸，加强推销的优势，把一些字眼融合在名称内，比如“英俊”、“聪颖”、“精英”、“爱因斯坦”。上世纪90年代初期，补习班的企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宣传攻势也越来越猛，本来是普通的课后辅导班、保证增加一百分否则退费的SAT班，后来开始针对惠尼中学入学测验的“秘密”打广告，收费高达每人一千美金。

移民家庭尤其对这类补习趋之若鹜，他们被免费预科教育的承诺吸引来喜瑞都之后，急欲保障自己的投资。有些补习班以极为出色的辅导课赢得响当当的声誉。可是，其他补习班多年来在道德操守上饱受批评，或是根本缺乏道德操守。有一家补习班在惠尼中学的校报特刊上——送达ABC学区19所小学的所有学生家里——登了一则赤裸裸的广告，以至主事者赶在报纸送出前予以扣押。广告上问了一句不言而喻的话：“你要不要惠尼中学入学考试的答案？”这一期报纸共12页，其中的4页全部刊登了准备惠尼中学入学考试的私人补习班广告。

那家补习班坚称，自己的广告只是话没说清楚，他们的广告对象是，对于惠尼中学选择新生的考题类型感兴趣的顾客，而并不是提供真正的考题。但是，对惠尼中学老师及未来的学生家长而言，广告触动了一根敏感的神经。谣言开始浮现，说某些补习班有办法提前拿到入学试题，预先让学生演练，使自己旗下的学生拥有不公平的优势——代价是昂贵的补习费，有些焦虑的家长急得不顾一切，愿意付钱。

在最初的12年左右，惠尼中学采用的考试入学方式从来没有引发任何弊端的指控。最早由教师出题的测验题不花一文钱，每年都可以改动，而且里面有许多问答题，并不是千篇一律的选择题，不像其他学校和学区，习惯用商业出版的现成测验，里面全是选择题。那时候，批改卷子的也是惠尼中学老师，而且录取过程相当弹性、主观，考试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考虑因素包括学生的小学学业成绩、各个小学评分标准的高低差异，以及学生有没有潜力在惠尼中学好好表现。鲍勃校长要的是评估学生的“整体表现”，而不是挑选最善于考试的人。这种录取方法容易让人联想到私立贵族学院，而不是公立学校。那个时候的惠尼中学上下一致的既定原则是，尽可能维持地区、族裔、经济背景的多元性。起初并不会遇到太多取舍两难的局面，因为不见得学区内所有上七年级的学生，都会来申请这所发展之中的学校，因此，拿当时的情况跟现在相比，申请者的录取比例较高。

20世纪80年代晚期，在学区决定剥夺惠尼中学的自主权、接管其测验及录取过程之后，弊端才开始显现。由家长及社区成员组成的一个委员会，在学区的支持认可下，建议采用更客观的标准化测验：教育出版社麦格劳希尔（McGraw-Hill）制作的“课程结构评估系统”。区内1600名六年级学生都要做这个全是选择题的测验，前25%的人有资格申请惠尼中学。另外还有一份单独的问卷，包含一段文摘，学生必须在阅读、分析后作答。选择测验占入学总分的70%，问答测验占30%。

几乎从一开始，家长就涌现了不满的声浪。子女不够申请资格的家长十分愤怒，指控有些参加考试的人似乎已经见过许多试题，轻轻松松答完了其他学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答出来的题目。相关人士认为只是谣言，不予采信。但到了1994年，爆发了一桩丑闻，一个叫玛莉莎（Melissa）的六年级学生提出正式控诉，她描述了考试时教室出现让人难以接受的场面，几个同学看起来事先背好了答案，以前所未闻的速度做完了整份考卷。玛莉莎告诉学区官员，其中一人还自以为了不起地宣布，“我早就看过这份试题了。”

起先，学校老师不相信作弊的指控，认为那家人因为小孩上不了惠尼中学，产生酸葡萄心理，因而编造了一个故事。然而，几个月之后，麦格劳希尔出版社透露，他们曾经卖了一份考题给喜瑞都街上的一家补习班，后者开办了惠尼中学入学的准备班。学区原本以为严格保密、安全无忧的试卷，原来多年来一直在公开出售，任何公私立教育机构只要拔一个电话，便可立即从一份目录上选购。尽管所有的补习班都否认滥用试题材料，灰头土脸的学区官员最终还是达成结论，的确有应考人在考前得知试题的答案。纵然如此，学区的追踪调查并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没有人犯法，无法采取法律行动。

由于作弊的证据限于丑闻，学区拒绝重新考试，仅委托麦格劳希尔为次年的测验制作一份混合试卷，包含该公司出售的其他多种试卷中的题目。然而到了第二年，这么做也无法消除大家对于试题保密性和安全性的顾虑，于是学区要求出版社暂时停送试卷，以确保在学区考完试之前，这份考卷不会卖到加州。虽然有了这种防范措施，校园依旧弥漫着不安情绪，学区最后完全取消了单独的惠尼中学入学测验，转而采用更安全的标准化加州成就测验（California Achievement Test）的分数。当时全州每个学生都要考这个测验，而且只有公立学校能取得这份试题。学区再加考一份单独的问答测验，作为中学分发的根据；不过，这又留下了足以出现另外一个安全漏洞的空间。测验的问答题部分，一家或多家补习班先得到了拷贝（考前一周，题目就发给了小学），再度有学生先瞥见试题。作弊的丑闻再次爆发，接下来是学区的再次调查。

1999年1月，主管课程、教学和学校事务的学区主任不得不写信给学区内每个六年级学生的家长，一共写了1600封：“我们已向学生、家长、老师、校长以及私人补习班业主等多方搜证，所有证据均显示，初中安置考试（Placement Test）的问答题部分，题目的保密出了问题，显然有学生在应试前至少一天，就看到了问答题题目。也显然有学生在应试前，在作答的结构、措词、剪裁方面，得到了不应该有的成人协助。”

虽然这个测验是决定所有初中学生能力分班的指标，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这桩最新的作弊丑闻，其背后动机源于考上惠尼中学的强烈欲望。最后，每个学生都要重考问答题，这一次的安全措施更为严密，试卷全都上锁，考试当天才取出。

不过，这些事件也标志着惠尼中学的一个转折点。有些家长一心要让孩子进入惠尼中学的偏执心理，也能促成积极的一面：任何学校如果有家长的大力参与，都是力量的源泉，而惠尼中学的家长在时间和金钱上一直很大方，今天这个时代，鲜有学校能在没有财务支持的情况下保持教学质量。一如鲍勃校长及其继任者布洛克所说，“高期望，看来的确是学校成功的关键”。

但是，争取进入惠尼中学的痴迷，以及接下来向更高成绩的不断挑战，也使惠尼中学注定会从根本发生不可避免的改变，从雪莉老师少女时期的一所怪学校演化至今，惠尼中学已经是一个认真得多、压力大得多、咖啡因多得多的新生命。或者呢，正如17岁女孩塞西莉亚评论道：“当你全家从另一个城市或者另一个国度搬来，目的是让你能进惠尼中学，这时，压力就开始产生了，你最好别砸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