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几天和五月的头几天,学生们对大学入学这个成年仪式的烦恼逐渐变淡,但另一个令加州学生畏惧多时的春天仪式却不期而至:一年一度的STAR周。
标准化测验与成绩报告计划(STAR)是为期三天的炼狱,一连串的选择题测验,包括阅读、数学和其他几种轮流应试的科目,全州每个学生(除了高中毕业班)都得考,用来衡量每个学生、族群、学校的学科表现。当测验结束,全州所有8757所学校会依分数高低排名。名次是分组计算,类似的学校列入同组,不以绝对分数从头排到尾,理由是拿一所市区的穷困学校和惠尼中学相比,并不公平。无论如何,报纸、网站、机灵的家长和自豪的校长,一定会解析那些官方发表的不透明数字,制作出一个直接列出名次高低的学校排行榜。通过标准化测验得到的学校排名,称为“学术表现指数”(Academic Performance Index,简称API),辨别出成功的、失败的,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学校,赌注极大,影响深远。学校经费、额外奖金,甚至当地的房地产价格,都跟这个指数的结果息息相关,而跟实际测量的学校表现完全不符,远远超乎理性范围之外。这个指数就跟缩减班级人数的计划一样,是由政客而非教育人士所创。它衡量了几样东西,但至于孩子每天在教室里学到什么,并不在衡量范围之内。
在加州许多学校里,跟其他大部分州一样,STAR期间是一阵狂乱的训练和准备。万一分数下降会发生什么事情?校长和老师的咽喉被焦虑情绪紧紧扼住,他们知道,每个会计年度都比上一年度更危险。只要考试分数与去年相比变动达到上下几个百分点,就意味着学校是会得到还是会失去数以千计的经费,而书籍、教师助理、新设备,还有列入失败学校名单的可怕命运,全系于此。
STAR计划,名义上是要学校负起责任,并以此作为学校改进的诱因,它给学校带来的压力固然很大,但老师厌恶它的原因不止于此。测验有很大一部分是根据一种现成的全国标准化测验,叫做斯坦福9测验(Stanford 9),其内容不见得跟加州学校那年的教材一定相符。也许九年级的学生要作答十年级的社会研究题目,而十一年级学生考的是四年前学的东西。因此,加州各地学校的老师常常要中断正常课程,复习测验要考的内容,方法是那种快速而缺少实质的反复训练,虽然能在短时间内提高考试分数,但跟真正的学习或理解没有什么关系。孩子讨厌它,是因为测验跟自己的成绩、毕业资格、升级毫不相干。测验期间,教育进程完全中止。
不断有人、新闻报道,质疑这一测验及指数的可靠性,因此大家更加认为,以这个指标要求学校责任自负,很值得怀疑。特别是,如果在全部学生口中,任何一个群体的分数降低,那么,即使校内其他学生表现一流,也会被贴上失败的标签。这类古怪的矛盾使雪莉老师发愁:她怕一不小心,这种事就会发生在惠尼中学身上。那只是她担心的问题之一,她问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今年春天会答应去做这一年的“测验总指挥”。这个测验使惠尼中学位居学科表现指数的榜首,但是,得分如此之高,反而带来了相反的效果:由于简直没有进步的空间,学校拿不到额外补助的经费。“只有退步的空间,”雪莉老师说,“而且我担心这些孩子今年可能不会怎么努力。他们实在负担太重了。”
这个星期雪莉老师并不顺利。今天是星期二,测验的第二天。她双颊发红,头发散乱,整个周末都在加班准备。照理说,她的准备工作应该使得一切都得以顺利进行,可是不然。学区订购的十年级、十一年级的数学试题出了差错:超过两百份卷子失踪了,哪儿也找不着。试卷是从圣安东尼奥订购的,但没人敢说能不能及时送到。雪莉老师担心,试题公司的客户服务此刻有点不可靠,因为加州选择在考试的前夕宣布,以后将跟另一家公司签订测验的合约。
此时,十一年级的学生骚动不安。起先,有一群学生惊慌失措,因为监考阅读测验的代课老师,在朗读考试规定之前就开始计时。他以前没监考过这个测验,所以费了不少工夫;等他念完,预定时间已经用掉四分之一。孩子们很气愤,可是他不理会他们重新计时的要求。最后有个学生跑出教室,冲到雪莉老师的办公室,“雪莉老师,雪莉老师,那个代课老师把考试全部弄错了,他还不相信我们说的。”雪莉老师必须赶过去,指示他给学生更多的时间。
休息时间结束后,十一年级学生按计划是继续考数学,却因试卷失踪一直到放学都无事可干。如果能用手机找到父母,而且父母授权学校准许自己的子女离校,学生就可以出校门。不过,绝大部分的学生只得唉声叹气,既走不了,又没事做。老师也不能离开,因为他们必须监护学生,大家都浪费了一天。
测验的最后一天,失踪的试卷终于抵达,联合包裹服务公司的送货员推着有轮子的平底板车,把试卷送进校门。然后,试卷分装,交到等待的学生手上。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折之后,测验终于结束,学校的一周也浪费了大半,雪莉老师看来即将崩溃。竟然还有一个老师经过她的办公室,探头进来说:“看来今年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对吧?”雪莉老师差点被一口拿铁咖啡呛到,那是一个好心的学生端来的。她只希望“辛普森”会替她发言,大吼一声:“笨!”可是它很少在恰当的时机出声。她终于说出口,“要不是我这么精疲力尽,我会告诉你事情是怎么个顺利进行的。”那位老师灰溜溜地走开,没说一句话。
“我反对的不是责任自负——我完全赞同,”雪莉老师后来说,“但是,这个测验做不到。这是向公众示好,是政客的手段,他们好拿来说,‘看,我们正在改进学校,逼他们非努力不可。’而现在不只加州,全国都如此。”
雪莉老师是指一条新的联邦法律,这个学年刚刚付诸实施—— 《不让一个儿童掉队法案》,规定全国执行这类测验,并且赋予家长权利(至少在理论上),有权带小孩离开表现差劲而且连续两年没有进步的学校。这个主意出自一个由得州提倡的计划,也是小布什当年竞选的中心议题之一。所谓的“得州奇迹”是这样的,一个学校教育绩效责任制的系统,通过测验计划提高了全州统一考试的及格率。布什的论据是,1995年学生及格比例刚过半数,但2000年升高到了80%。布什宣称测验推动了改革,优者得到奖励,劣者遭到惩罚。现在加州以及全国都走了类似的路。
但是,仔细研究得州的经验,就会发现那可能是幻想而非奇迹。得州的学生固然连续数年在该州本土测验上表现越来越好,但在联邦的国家教育进展评估中,并没有这样的进步。自从小布什当选总统以来,研究者已经指出,得州分数的提高,根本不是因为他们学校的学科表现提高,真正的原因在于:第一,官方的及格分数降低;第二,特殊教育班级的学生人数突然加倍,那些学生可以不参加测验;第三,州内高中学生退学比例上升,这等于减少了通常在测验中得分最低那组学生的人数。同时,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学者对二十八个州所做的研究表明,不管是在得州还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找到证据证明这种大赌注的测验能够改进学生的表现。
尽管由测验及责任制所推动的种种改革,着眼于提高全国学生的成绩,但是2002年全国教育进展评估披露了以下这些令人沮丧的事实:美国高中毕业班的学生,80%无法通过一个基本科学测验。63%不会做四年级的简单乘法,内容相当于:邮寄一个包裹时,按重量来计算需要多少邮资。90%的学生即使使用计算器,也说不出自己的储蓄存款能得到多少利息。这也是为什么数以十万计的大学生必须补修数学课(往往教的内容属于初中程度),或者为什么美国本土出生的学生中,主修数学、科学、工程的人越来越少,还有为什么惠尼中学这么热衷于要所有的学生选修一年微积分。因为这样一来,大学会认为他们非常了不起,待他们如天神。这些都说明了二十年的全国责任自负的测验制度,好处是能揭露问题,但要拿它作为带动学校整顿的火车头,至今欠缺可行的明证。事实上,在全国评估中,大部分年级的基础数学分数,自1980年起就一直下降。
但是测验机器的运转速度毫无减缓的趋势;不管考试最终能不能改进学生的表现,它在政治上很受欢迎,而且是作为责任自负的有说服力的标志。对于惠尼中学来说,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学校受益于本身所憎恶的测验。即使雪莉老师的预测后来得到证实,分数确实下降——跟前一年相比,退步了9分——但统计上并不显著,而且完全不影响学校排在第一的名次。惠尼中学在满分1000分中得到956分;第二名是惠尼中学的当年模仿对象,旧金山的罗威尔中学,他们得到928分。今年加州只有另外三所中学分数达到或高于900分。如果考虑到众多加州中学里,只有6%的学校拥有800或800以上的分数,你就知道,惠尼中学所处的位置确实是“不胜寒”的高处。800分是加州规定每一所学校的正式目标,而目前平均得分低于这个目标几百分。加州自己定了一个独具野心、压力极大的目标:要在2014年以前,让每一个高中毕业生都有足够的本领,能够进入四年制大学。目前,不符合标准的学生占总人数的绝大多数。但是惠尼中学多年来一直符合标准,这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雪莉老师说:“我们痛恨测验,可是我们爱谈分数。那是家长想看的,是学区想看的,是大家之所以认为我们很特别的原因。万一我们不再拿到那些高分,就要小心了。所有那些一直想要我们关门的人,终于会有足够的火药可以把我们轰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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