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托平一碗水
田田的妈妈离开我家,再婚生子,生子后又遭离异,而今独居“围城”之外。唉,这事儿想明白了,也只不过是一棵树栽错了生存的土质而已,并无可叹之处,况且这又是“时尚”。时尚变幻快速,天上有一朵美丽的白云,一会儿可化为苍狗了。但是,人生苦甜本是一回事,谁能一言认定福在“城”内,祸在“城”外?
这会儿,她没有丈夫、没有公婆、没有小姑,住在一所能挡雨的屋子里。半岁的宝宝很可爱,使她须臾不敢离开。那么去街上买一袋盐或一束面条就必须推着宝宝。童车坏了自己修,遇上宝宝正在哭闹而没有青菜下锅,就煮白面条下肚。冬夜,孤灯四壁,双目盯着还不会喊妈的宝宝。这种孤独,世上人都知道;古今诗人也咏叹过好多遍了。
时也命也,“过来人”心中明白,不敢心存侥幸,谁能把握今生美满长存?聚散无常,世上苦事良多,大家原本就是“难友”。当童车出现在街角之时,“过来人”走向童车,尚未“过来”的人也走向童车,无不低头悯恻垂注,俯身亲吻这个随母亲逃出“围城”的小“难友”。“城”中的感情都变味了,连属于人的同情心也烂掉了。“城”外的阳光还是阳光,能把人晒香。大家争相推动小童车,一路暖心细语,稠密柔和,花飞春风,走进那个可以挡雨的屋子里。田田的老师们特别眷顾田田的妈妈,三五日必来到这个挡雨的屋子里,一席又一席的宽慰话:“城”外心清气爽,有了田田便有了希望。还有人送来小帽小鞋小摇铃,哗哗地响。这些微薄情意在“城”内会被不屑一顾,会被踢来踢去,可在“城”之外则是一片灿烂,亮在眼前,暖在心中。“围城”内外的爱心质地相同,但感受却颠倒了——不花钱的阳光反不如花钱的灯光明亮。在“城”内任意糟蹋阳光,疯子般地以怨报德,病态家庭几乎成为常识。
田田的妈妈去医院看病不能带宝宝,就把宝宝送到我家。——她对她这个“前家”无怨无隙。我们全家悉心照料这个外姓宝宝。他是田田的胞弟!他是苦难群落中的一名小盟员!
一个月薪三百多元的弱女子抚养一个孩子,一个钱是要掰成八瓣用的。那天我发现我家新买的一满瓶防裂油下降了一些。我问田田,田田支吾了半天,才说:“我看见妈妈和小弟弟的手、脸都皴了,我就给妈妈倒了一点点。”可细看那瓶口并没有全部洞开,我问田田:“你是怎样倒出油来呢?”田田说:“晚上我做作业的时候,您都睡了,我把防裂油瓶口倒插进一个大些儿的瓶口里,慢慢地滴,滴了两个多钟头才滴下一星点儿。”田田说罢,低下头抠指甲,以为这是背着家人的行为,不光彩,很难为情。我亲了亲田田,哽咽地说:“田田,你没错。”
田田的奶奶向亲友找来两三兜子童装童鞋命田田给妈妈送去让小弟弟穿。我心中发酸。我已是一片秋风黄叶了,身后话搁在心中很久了,想告诉田田:“你上有妈妈爸爸姨姨,还有小弟弟,爷爷快走了,你肩上担子重啊!”这话,太残忍了。话到唇边,却改成:“田田哪,爷爷和你永远在一起,一起做广播操,一起学习,学得本领,挣多多的钱,养活他们一大片!”田田自幼就会察言观色(尤其对我),她并没有被我这欢快的言辞所鼓动,咬紧下嘴片,半晌不语,最后才重重地点点头。这情景使我大口喘息。
“港湾”中有风浪可不是人家老天爷的过错。兰室馨香,浮躁人却不觉馨香。父母待儿辈一百成好,不图什么回报,只求你们和睦便谢天谢地了。然而,曾经是太浮躁!曾经是太无常!稍有规劝,良言未及耳畔便化为怨怼。大教育家孟子也对此无奈,竟想出“易子而教”的下策。
田田懂事太早,听觉太敏锐,至今还记得她四岁那年妈妈的哭泣声,以致今日她偶尔听见隔墙有人高声说话,便警觉起来,碰碰奶奶的肘:“奶奶,你听!”她害怕,害怕白云再变苍狗。她爱姨姨,爱姨姨是因为同情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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