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有桥,桥下有水
田田好像一下子长高了,也好像一下子变得浮躁了。放学回来,没事人一般,没完没了看电视。吼她一声才去做作业,关上门,小声嘟囔。批评她,好像隔着一条很宽的河,水势汹涌;我的话飘飘忽忽,似乎没有传到河那边。似梦非梦,田田在河那边也不回头看我,个子很高,只顾走她的路。河面上没有桥,我心忧郁。田田仿佛昨天还那么温顺、那么幼小、那么听话呢。我真不想让田田长高啊!
人的一生凄凄惶惶、忙忙碌碌,差不多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人“过河”吧。忧患与生俱来,眼见得有人渡河溺水,就有人奋勇建桥。有了桥,人们凌空平步,艰险踩在脚下,一路逍遥一路歌。桥是一首平安诗。世上许许多多人诸如先贤先哲以及父母、老师、医生也都是建桥人吧,他们时刻提醒人们:“桥上走!”爱他人就一定怕他人有灾,这忧患意识当居人品之首。放眼看世人,建桥人多矣!一个搀扶老人穿越马路的小学生,还有描画斑马线的交通警察,也都是建桥人。
早上,田田背书,哼哼唧唧。我批评她说:“背书一定朗朗有声,让书中人听到你田田在跟书中人说话哩!懂吗?”田田小声嘟囔着。晚上,田田描仿,字道少气无力,像枯草。我说:“要用真力气。你掺半点假劲儿,字就给你出丑!”田田这次没有小声嘟囔。我说:“爷爷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田田望了望我,终究笑着说:“是呀爷爷,我只从咱家走到学校,不过半里地。”
田田知道这“桥”和“路”的含义。田田也不拒绝“教条”,会说“防患于未然”,会说“亡羊补牢”,会说“笨鸟先飞”。知道“将心比心”,知道“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这句俗话,跟着也就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条古训。这些教条分量过重,似乎还不可急急慌慌放在她的嫩肩上。对田田,我真是爱着的,因而也真是怕着的。不可讳言,田田是个笨孩子,还懒散。不过,她若能握持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善根,笨点、懒点将将就就有个平安日子也就不错了。
人生之桥不可胜数。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谈“桥”实在是有点离谱。不过,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我身边就这么一个田田,有时也不妨提着耳朵给她指认几个“沟坎”。至于过桥的事,还远着呢!
田田写日记、写作文,最初就要她实话实说,别绕圈子,让她压根知道文章是站在人前说话的,要说得像话。我把报刊上那些“我要站成风景”“现在很冬天了”“我怀着十二万分激动的心情”念给她听,让她品嚼,让她取舍。一个学生从小就戒除“学生腔”实在是躲过了一场灾难。眼见得有些“笔杆子”到了中年还是“学生腔”哩。
从城市到农村有条“沟”。一个不知道“沟”那边农村的城市人,说话做事总像个没有秤砣的秤。所以,我常领着田田去看牛圈,让她知道牛粪能使麦粒饱满丰收,我们的馒头就又白又大又多;让她知道饼干、油条是农民老爷爷种的麦子变的。一个和田田年龄差不多的卖瓜小女孩跟她妈妈一起给我家送瓜,到门前,小女孩说她脚上有泥巴,隔着门槛把瓜举进来。让她进屋歇歇,她就不跨进那一步。田田泪花花地看着这个乡下小姐妹。这个乡下小姐妹的举止是一种见识,是一种品性,可以扑灭城市人的优越感。
教过田田的老师说田田不好举手抢答提问,于是我们说田田迟钝,说田田学习不用心。有一天我试着提问田田:“背后议论人是属于权利呀,还是属于义务呀?”这句话问得突兀,像考问。田田愣怔了半天才说:“好像也不是权利,也不是义务吧?”我问:“那到底是什么呢?”田田想了想,说:“是随地吐痰。”又补充说,“随地吐痰就也不是权利也不是义务。”田田的回答也有点突兀,爷孙俩很是笑了一阵子。
人有“明知故犯”的弱点:专门自己坑自己,专门自己给自己找过不去。书法老师再三叮嘱田田:“要天天练,每天哪怕写十分钟,也不敢间断!”田田早已背熟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她贪玩,间断了一段时间,再动笔,字艺倒退得令人伤心。于是,大暑天不准她出门,苦苦地又练了好长时间才恢复到原先那个水平。那天,我要田田画张画,告诉她画面是:一座长桥上行人欢快来往。有一个人偏不走桥上,背着鞋子趔趔趄趄地在河里绕圈子,挪步艰难,眼看就歪进河水里了。田田知道这是编派她的,就笑起来了。
说不上过了什么“桥”,认识什么是“沟坎”就叫人放心了。田田正在长个子,像雨后高粱拔节似乎能听到声音。个子越长高,前面“沟坎”就越多。女孩子拗起来分外费力。时风横流,谁能步步给她造“桥”呢?
我真希望田田永远幼小,跟爷爷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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