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长大

随着严寒的渐渐离去，温暖的天气就要来了。小草开始长出新芽，树木也开始长出新叶。身体渐渐恢复了的班比，也迎着清晨的曙光，开始独自出来漫步了。

露水从树叶上滴了下来，打湿了土地，滋润了地上新长出来的嫩芽。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啊！”班比自言自语地说。

班比发现，有个身影在晃动。那个身影就在从前自己和菲林住的地方对面。

班比悄悄地躲在密林里，默默地观察着那个身影。

他悄悄地注视着，发现那身影是一头鹿。那头鹿在来回地走动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班比的眼光紧紧地追随着这头鹿的身影，生怕自己一眨眼那身影就消失不见了。他看见，那身影正在积雪融化的地面寻找食物。那头鹿先用鼻子闻一闻，再用嘴巴尝一尝。班比知道了，他是在啃着刚刚露出头的小草。

可这身影为什么这么熟悉？这时，班比愣住了，站在那里木然地一动也不动。因为这熟悉的身影居然是菲林，是和他一起度过美好时光的菲林。

班比的心脏忽然间跳动得非常快，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菲林了。自从上次菲林转身离去，不知不觉一个冬天又过去了，这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班比不禁暗自感叹时光飞逝。

看起来，菲林的动作好像不像从前那么的轻盈矫健了。她缓慢地挪着步子，那样子看起来又伤心，又疲倦，好像从前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女一下子变得苍老了。现在，菲林的样子令班比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和英娜阿姨。

看着看着，班比的眼眶里就噙满了泪水。这泪水里有着无限的痛苦、忧伤和辛酸。班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菲林难过，还是在悼念那些他们已经失去了的日子。想着想着，班比低下了头。

这时，菲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随时准备逃离危险的处境。看来，岁月的磨练使他们都渐渐成熟起来，他们都不再是从前那些单纯、幼稚、愣头愣脑的小孩子了。

班比真想一下子冲到菲林面前，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钳制了他的行动。他长久地迟疑着，许久都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发现菲林衰老了。远远地望去，她的鹿皮不再那么熠熠生辉了，毛发也变成了灰白色。

“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的时候，菲林多美丽啊！她是那么的开朗活泼！最重要的是充满了朝气。可是现在……”班比低着头，越想越伤心。

他失去的青春，失去的欢乐，失去的朋友，忽然一下涌上了心头。班比觉得，回忆从前就像是在记忆的仓库里翻检，他东挑一点儿，西挑一点儿。往事就像是染上了新鲜颜色的老照片，历历在目，真实地浮现在眼前。

这时，他发现不远处的菲林好像心事重重，她闷闷不乐地徘徊，一会儿把脑袋耷拉到地面，一会儿又伫立在那里愣愣地想心事。最后，她不声不响地悄然离开了。

或许，菲林早就知道那是班比，只不过不愿与他相认罢了。或许，她觉得自己变丑了，变老了，她不愿意班比看到这样的自己，她希望留在班比记忆中的永远是那个美丽、多情、善良、活泼的菲林。

当班比再次抬起头，想寻找菲林的身影时，大森林又恢复了空空荡荡的感觉。班比这才明白，菲林曾经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现在，菲林离开了，留下了班比一个人在这里。

班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想走上前去留住菲林，本想和她聊聊天，本想问问她生活得是否幸福……

但是，似乎一切都太晚了。又或许这一切本不需再有什么语言……班比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好久好久，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心中那股忧郁的柔情一直缠绕着班比，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忽然间，“砰……轰……”一声巨响震动了森林，也惊醒了沉思中的班比。

这是枪声，班比已经熟悉也见识过的枪发出的声音。可怕的感觉又开始袭击着班比，莫非“危险”又来打乱他们刚刚平静的生活了？

班比心中的愤怒渐渐取代了恐惧的感觉。他第一次明确地感到自己是多么憎恨这些破坏他们平静生活的人，多么憎恨夺去他朋友生命的人，多么憎恨这些改变他们生活的人。然而，“憎恨”这个词原来在班比的世界中却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这巨大的枪声离班比非常近，好像就在他身边，就是从他身后的某一个地方发出来的。

“砰……轰……”一声接着一声。

现在的班比已经很有经验了，他从老公鹿那里学到了很多保护自己的本领。他悄悄地绕到了隐蔽的小路上，然后飞奔到密林深处。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听听周围的声响。当确定周围很安全，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向老公鹿的洞穴走去。

在老公鹿的那棵伟大而又神秘的山毛榉树旁边，班比停下来了。老公鹿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严厉地看着班比，高声地问道：“这么久，你到哪儿去了？”

班比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老公鹿生气了，大声地呵斥班比：“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班比神色黯然地说：“我碰见了菲林……但是没有和她相认……唉……可怜的菲林……是我抛弃了她……”

老公鹿知道班比没出危险，又发现他心情不好，就停止了对班比的责怪。

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听到了吗？”

“是的，我听到了。枪声一共响了三下。‘他’又出现了。”班比心中还是充满了对“他”的愤怒。

老公鹿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对班比说：“过来，孩子，跟我来！”

班比不明白老公鹿想干什么，就问：“我们去哪儿？‘他’在森林里，现在出去很危险。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从前，每当有危险的时候，老公鹿总是让班比躲起来，尽量地远离“危险”。现在却要从安全的地方走出来，班比不明白为什么老公鹿要这样做。

“现在，就是现在，必须跟我来。我要带你去见识一件事。”老公鹿解释说。

班比惊讶地问：“什么事？一定要现在去看？”

“我带你去见‘他’！”老公鹿严肃极了，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班比被老公鹿的话惊呆了，动也不动一下。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难道忘了有一次你阻止我去找菲林的事情了吗？”

“别怕！傻孩子，我从没欺骗过你，对吗？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伤的！”老公鹿说，“也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什么？”班比没听清老公鹿最后的那句话。

“我是说，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很乐意带你去看看，给你说明一个道理……”老公鹿平静地说。

“为什么你要离开？为什么？”班比着急了，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老公鹿正在无法避免地衰老下去。

瞧，他的毛发全都变白了，脸庞也渐渐地消瘦下去，这使他看来显得颧骨很高，眼睛深陷。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是那么充满光芒，那种锐利的眼神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了。班比是多么怀念老公鹿从前深沉明亮的眼睛啊！再看看他头上的鹿角，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力量……

老公鹿对班比的提问并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就转过身去，向前走着。他知道，班比已经学会了独自面对生活中的疑问，他不再需要凡事都向班比解释了。

他们默默地向前走，各自思考着心里的事。可是没走多远，班比就闻到了，空气中飘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班比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他警觉地站住了。

老公鹿说：“‘他’就在这里。”

顺着老公鹿示意的方向，班比看到了“他”。在光秃秃的土地上，他一动不动地躺着。

班比郑重其事地说：“这没准儿是个圈套，千万别上当。”

班比不知道“危险”这时已经失去了威力，他觉得这样靠近“他”实在是太冒险了，刚准备逃开，却被老公鹿喝住了。

“站住，别跑！”老公鹿喊着。然后，竟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停了下来。

班比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老公鹿。但是，班比不敢靠近躺在地上的“他”。

“不要怕，来，靠近一点儿。”老公鹿看着迟迟不敢上前的班比说。

班比慢慢地靠近“他”。仔细一看，发现“他”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直直地躺在地上。“他”的帽子落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班比不愿意多看一眼，因为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他的帽子，还是他的脑袋被枪声劈成了两半。

那个人穿着衬衣，领口敞开着，他的脖子被子弹射穿了。那伤口就像是婴儿的嘴巴，微微地张开着，鲜血还止不住地往外流。

因此，他的头发和脖子沾满了鲜血，鼻子上也是。而且那鲜红的血渐渐地凝固了，变成了暗红色。土地上到处沾满了他的鲜血，暗红的一大片，像是被秋风吹落的枫叶，一样凄凉，一样伤感。

“现在你看到了，我们可以站在‘危险’身边，他现在不再危险了。”老公鹿一边围着“危险”转圈，一边对班比说。

班比凝视着“危险”的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还睁着双眼，只不过眼珠不再转动，只是呆呆地瞪着他，这让班比觉得又神秘又可怕。

班比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询问地看着老公鹿。

老公鹿说：“班比，你瞧，‘他’已经死了。他中弹了。他现在的样子，和那些被他们杀害的动物们没有任何区别。他和我们一样，也一样会疼痛，也一样会被杀死。他们的亲人也和我们的亲人一样会为他们伤心落泪，正如你所经历过的一样。”

他们沉默了，看着躺在地下的“他”，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老公鹿问班比：“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想……也许……我……”班比支支吾吾地说。

“干脆点，把你想的说出来。”老公鹿命令道。

班比稍稍颤抖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说：“‘他’并不是万能的，‘他’和我们动物一样也有生命，也一样要面对生死。”

老公鹿点点头，说：“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么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他们肩并肩地离开了那块空地。但是没有多久，老公鹿就停在一棵大树下不再走了。

班比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时候，老公鹿开口了，他说：“班比，现在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我该休息了。”

班比以为老公鹿是太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就说：“那好，你就在这棵树下歇一会儿吧。”

老公鹿笑了，他打断了班比的话说：“我想说的是，我现在该为自己找一块可以安息的地方了。”

班比使劲地摇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老公鹿的话。他刚要张口说话，就被老公鹿用手势制止了。

“孩子，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就让我独自一个人待着吧。我要安静地离开这世界，我不想看你哭着和我分开。再见了，孩子，你知道，我非常爱你！”

老公鹿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他再也没有回头张望，因为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什么担心和挂念的了，班比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

看着老公鹿离开的样子，班比心里有太多的留恋，太多的不舍，但是他再也没有挽留老公鹿。他知道，人生的道路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十字路口，总会有人陪伴你走一程，但是没人会一直陪你走下去。总有挥手告别的时候，总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所以，要学会自己面对。

又是一个晴朗的夏天，大森林里没有一丝凉风。大清早，太阳迅速地升起来了，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把大地烤得火热火热的，土地就快要被太阳烤得裂开了。

森林里显得十分安静，只有啄木鸟敲打树干的声音在大森林里回荡。还有鸽子，他们成双成对地在天空中飞翔，还时不时地相互倾诉着钟情。

班比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那是谁在喊呢？他一边听，一边慢慢地朝着那声音走去。

他特地放轻了脚步，而且，穿梭在茂密的丛林中，悄无声息地行走。他知道也许这是一个圈套，他要万分戒备。

声音又传来了，越来越急促，那细小的声音透着万分的无助和悲伤。

原来，是一只小鹿在哭，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班比走出茂密的丛林，走近那正在哭泣的小鹿。天哪，是两只，是两只小鹿肩并肩地站在那里。

“你们好！你们是谁？”班比问道，“为什么在这里？”

其中一只小鹿用细细柔柔的声音说道：“您好，亲王！我叫艾利斯，他是我的弟弟莱昂。我们的妈妈不见了！我们睡醒之后就找不到妈妈了！”

“妈妈……妈妈……呜……”小公鹿不停地叫着妈妈，还在不停地抽噎。

班比这时候猛然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他也很怕妈妈离开，每当那时，他都觉得很恐惧、很孤单。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老公鹿，是老公鹿的教导让他慢慢地学会了独立、坚强，学会了自己生活。

班比用长者的姿态对两只小鹿说：“现在，妈妈没工夫陪你们，你们要学着自己生活。”

小公鹿莱昂一听说妈妈不能陪伴他，“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他的姐姐艾利斯看见弟弟这样，也在一旁抹眼泪。

“难道，你们就不能学会自己生活吗？”班比忽然严厉地说。

这对姐弟被班比说得愣住了，他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掉眼泪了。他们好像在思考着班比说的话。

这时，班比已经转过头，向丛林深处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我还真的很喜欢这对小鹿，那个小家伙莱昂和我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不过，他会慢慢长大，也许我还会见到他……也许那时候他已经长成英俊的大鹿了……”

班比又想：“还有那个小母鹿艾利斯，她长得很美丽，多像小时候的菲林呀。菲林小的时候也像她一样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他就这样走啊，走啊，慢慢地消失在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