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水罐

神奇的水罐

〔美国〕　霍桑

从前有一对老夫妇，老头儿叫费尔门，老太婆叫波西斯。费尔门成天在园子里辛勤劳动，波西斯成天摇着纺车织布。他们喂了一头奶牛，挤奶做黄油和干酪也是波西斯的事。他们的小屋子在离村子不远的一块高地上，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却很安宁。他们的食物只有一点儿面包、牛奶和蔬菜，再加一点儿自己养蜂酿的蜂蜜，有时也从园子里摘一串葡萄。但是他们是世界上最慷慨、最仁慈的老人，在他们门前歇脚的过路人，经常能得到一片黑面包、一杯鲜牛奶或一匙蜂蜜。如果来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给人家吃饱。

一天傍晚，太阳红着脸往西边滑去，把天映成了玫瑰色。几朵云飘在空中，不断变化着，一会儿像狗，一会儿像马，一会儿像一朵大蘑菇。费尔门和波西斯吃过了晚饭，坐在门前一边聊天，一边欣赏天上的美景。这时村子近旁传来孩子们粗野的吆喝声和许多条狗的叫声，声音越来越响，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费尔门有些坐不住了，对老伴说：“听，是不是会有穷人来村里乞讨，可是那些人不但不给吃的，反而纵狗咬他，就像他们平时干的一样！”

“唉，”波西斯叹了一口气，“那些孩子，一点儿也不懂事，就爱向陌生人扔石头。可怕的是，他们的父母不但不教育，还拍拍孩子的头夸赞呢。”

老费尔门摇摇白发苍苍的头：“这些孩子，长大了会像什么呢？真糟糕！”

他们附近的村子坐落在山谷中，一条清亮的小溪从村子中流过，倒映着树木、鲜花和房子，村子周围是肥沃的土地，庄稼能长到一人高。再往外，是茂密的森林。但是住在这儿的人可没有景色那么美，他们非常自私，对于穷人、无家可归的人毫不同情。一有穷苦的过路人出现，他们的小孩子就跟在后面一路追着叫骂，一路扔石块；他们不但不制止，还在一旁哈哈大笑。他们家里一般都养着狗，他们还要唆使恶狗去追咬过路人。

更可恶的是，如果过路的不是穷人而是有钱人，那你就看看他们的奴才相吧。他们站在路边，老远就脱下帽子，脸上堆满献媚的笑容，深深地鞠上一躬。如果孩子们没礼貌，他们会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扇孩子们的耳光。要是狗叫出声来，他们会挥起棍子就打。他们眼睛里只看得见人的衣着和钱袋，根本不知道，那些褴褛的衣衫下，往往有一个高尚的灵魂。

在两个善良的老人费尔门和波西斯的叹息中，孩子们的叫骂声和狗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厉害了。最后，他们看到有两个过路人走过来，后面跟着一群狗，再往后是一群孩子，他们一边尖叫，一边向过路人扔石头。两个过路人衣着很简朴，一个老，一个年轻。年轻的那个披着一件斗篷，经常回头，用手杖把狗赶开；年老的那个似乎很悠闲地走着，根本不理那些狗和孩子。

费尔门对波西斯说：“老伴儿，你看，两个过路人累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去接他们到家里来休息吧。”

波西斯痛快地答应着：“好呀，老头儿。你去接吧，我在家里弄点儿吃的，他们说不定早就饿了。”

费尔门迎着两个过路人走去。走到跟前，他伸出双臂，大声说：“欢迎，远方来的客人，请到我家歇歇吧。”

年轻客人回答了他：“谢谢您，老大爷！我们在村子里遇到的人可和您完全两样啊。老大爷，您可没摊上一个好邻居。”

费尔门笑了：“是啊，我住在这儿，就是为了弥补一下他们对客人的失礼呢。”

年轻客人哈哈笑了起来：“老大爷，您说得真好！您瞧瞧，那些小调皮们把我们一身衣服都砸脏了。还有一条狗，它咬了我的斗篷，把上面的破洞扯得更大了。我用手杖狠狠地打了它一下，疼得它灰溜溜地跑开了。”

年轻客人的声音显得很欢快，很有朝气，一点儿也不像走了一天路劳累不堪的样子。他走起路来也显得很轻松，好像两只脚有时是离开地面一样。费尔门把他看了又看，觉得他的鞋似乎有些特别，可又说不出特别在哪儿。“小伙子，你走路真行！”费尔门夸赞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走得很快的，现在老喽！”

“哦，您瞧瞧这个，它可帮了我的大忙。”年轻客人递过手杖，费尔门一瞧，这手杖样式真特别。手杖是橄榄木制成的，头上，有一对小小的翅膀，手杖身子是雕刻的两条蛇，栩栩如生地缠绕在一起，看上去好像在扭曲，在绞动。天已经黑下来了，费尔门的眼睛看不大清楚，他说：“哟，你怎么能用蛇做成手杖呢？真稀奇！”

年轻客人大笑起来。这时他们走到了小屋门口，费尔门说：“朋友，这就是我的家，先坐下吧。我的老伴去给你们准备吃的东西了。虽然我们没什么好吃的，可一定不会叫你们饿肚子。”

两位客人坐下来了。年轻客人把手杖往地上一搁，费尔门似乎看到，手杖张开翅膀竖了起来，又像跳又像飞地往墙角靠了过去，那两条蛇还在扭动着。

“咦，是我的眼睛花了？”费尔门正对着手杖出神，年老的客人问他：“那边的村子，在古时候，是不是一个湖？”

“啊，这个我倒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小时候看到的这个地方就是这样，一条小溪从山谷间流过，四周有树，有草。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爷爷的爷爷，他们看到的也是这样。以后，这儿还是这个样子。”费尔门回答。

年老客人的眼神严峻起来：“这倒不一定。那村子里的居民，一个个显得那么冷酷自私无情，心中一点儿没有爱，没有同情。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住处，该被湖水泡着好好洗洗！”年老客人说着，皱皱眉，摇摇头。随着他摇头的动作，天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他一定不是个普通人！”费尔门心里想着，“别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绝顶聪明！”

这时年轻客人过来了：“老大爷，您的小屋经常接待客人吗？”

“哦，凡是晚上来到这儿的，我都愿接待他们。出门在外，谁也不能背着房子上路吧？既然老天爷赐给我们面包和住处，碰到饥饿的疲惫的过路人，我们当然该拿出来一起享用。”费尔门回答。

年老客人问：“你的老伴也这么想吗？”

“当然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劳动，相亲相爱，我想的就是她想的，她想的就是我想的。告诉你们，她做的干酪可好吃啦。”

两个客人感动地说：“你真是个好老人，你真有个好老伴！”

“客人们，吃饭啦。”这时波西斯做好了饭，走到门口叫他们。她在围裙上擦擦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有一顿粗劣的晚饭，真对不起！唉，早知道你们会来，我们宁可自己一口不吃，也要让你们吃得稍微好一些呢。我们最后一块黑面包已经吃了一半，今天挤的牛奶中，最好的那些我拿去做了干酪。天哪，我们平时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贫穷难受，除了过路的客人来的时候！”

“尊敬的夫人，不要着急，你对客人的真心实意就是最好的美味佳肴，它会产生爱的奇迹！”年老客人诚恳地对波西斯说。

“我们也就是这点心意了！除了不多的牛奶和黑面包，还有一点蜂蜜，两串紫葡萄。”

“啊哈，大妈，这可真是宴席啊，你不知道我多想吃！我好像从来没有今天这么饿过！”年轻客人高兴得大叫。

“唉，我真担心他们吃不饱。”波西斯小声对丈夫说。

他们几人都朝屋里走去。年轻客人的拐杖也跟着他们，张开了小翅膀，一跳一跳地进了屋，最后在年轻客人的椅子旁边直直地立着。

这时费尔门和波西斯忙着招呼客人，都没注意到这有趣的小玩意儿。

两位客人坐下来，小桌子上，摆着半块黑面包、一片干酪、一碟蜂蜜、两串葡萄、两只空碗，还有一只土水罐。波西斯抱起水罐，给两个空碗里倒满牛奶，放在客人面前。这时水罐里只剩一点点牛奶了，波西斯心里非常难受，她不住地念叨：“上帝呀，只要这会儿能给客人吃饱，从明天起，让我饿一个星期都行！”

两位客人一坐下来马上就喝光了牛奶。年轻客人说：“大妈，我可真的渴了，再给我满满一碗吧。”

波西斯窘极了：“小伙子，大妈实在对不起你，水罐里只有几滴牛奶了！”她回头对费尔门说，“老头子呀，咱们真不该先吃晚饭！”

年轻客人站起来，摇摇水罐：“大妈，这里不是还有好多牛奶吗？”他一边说一边倒，不但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还给同伴也倒了满满一碗。

“这是怎么一回事？唉，一定是我老了，眼睛花了，刚才没看清。”波西斯想着，又特意看了看水罐，这回真的底朝天了。

年轻客人咕嘟咕嘟几下子又喝完了牛奶。他抹抹嘴说：“亲爱的大妈，真不好意思，我还要喝。”波西斯举起水罐说：“唉，这次真的没啦。”她把水罐口朝下，倒给客人看。嗬，奇迹出现了！罐里的牛奶像瀑布一样流出来，倒满了客人的碗，还流了不少在桌子上、地上。拐杖上的两条蛇悄悄伸出舌头，把桌上和地上的牛奶舔了个干净。

“这牛奶真是太鲜美啦，大妈，现在我要吃黑面包了，再加一点儿蜂蜜。”年轻客人说。

波西斯马上给他切了一片面包。咦，真怪，刚才还又黑又硬的黑面包，怎么这会儿切起来又松又软啦？波西斯尝了一口落在桌子上的面包屑，简直糊涂了：“这是我做的面包吗？我们家里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呢。”

切好了面包，波西斯又去拿蜂蜜。哟，蜂蜜的颜色成了最纯最透明的，如金子一般。闭上眼闻一闻，你根本不会想到这是在一座低矮的屋子里，四周是熏黑的墙壁：你会以为是在天上的一座花园，四周是人间没有见过的鲜花！

波西斯惊奇极了，给客人拿好吃的东西后，她小声地把刚才的稀奇事告诉了费尔门。费尔门却不大相信，：“哦，亲爱的老伴，一定是你自己在梦中吧。水罐里的牛奶，原本就比你想像的多，不过是你记错罢了！”

波西斯急了：“老头子，别胡说，我还没有老到那份儿上！我看，这两位客人，肯定不寻常！”

“好啦好啦，我不和你争，”费尔门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头子，他耸耸肩笑笑，对老伴说，“对，他们的确不寻常。”

这时客人们已经吃完了面包，正把葡萄放进自己的盘子里。波西斯擦擦眼睛，她清楚地看到，这两串葡萄比她摘下来时大多啦，每一颗葡萄都像要涨开来似的，发着晶亮晶亮的紫光，根本不是自家那又老又矮的葡萄树能结出来的！

年轻客人一颗接一颗地把葡萄扔进嘴里：“大爷？大妈，这葡萄的味道好极了！你们从哪儿摘来的？”他吃了半天，葡萄看上去一颗也没少。

费尔门回答：“这是我们自家的葡萄树上摘的，没料到今年的葡萄结得这么好。”

“大爷，再给我一杯牛奶吧，那我这顿饭真是连皇帝也比不上了！”年轻客人递过碗来。

费尔门起身来拿起水罐，想看看老伴告诉他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他朝里面看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到，最多有一滴牛奶。可是，突然间从水罐底部，牛奶像泉水一样冒了出来，一会儿就装到了沿口！费尔门吃惊极了，差点儿没把水罐扔到地上去。他对两位客人喊道：“尊贵的客人！你们是什么人啊？”

“我们是你们的好朋友啊，”年老客人意味深长地笑笑，对费尔门说，“请你也给我倒一杯。但愿你的水罐永远也不会倒空，让你和大妈，还有过路的朋友们永远有香喷喷的牛奶喝。”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费尔门又问。

“大爷，”年轻客人笑着指指他的手杖，“要说秘密的话，只有它知道！我也说不出它是什么东西做的，它也不告诉我！”年轻客人脸上的笑容，使费尔门觉得他不愿说出秘密，既然这样，那还是不问的好。

两位客人吃完饭，费尔门领他们到卧室去睡觉，手杖也跟在后面跳来跳去。把客人安顿好以后，费尔门和波西斯躺在外面屋子的地板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位老人和两位客人都起床了。客人们要马上动身，费尔门一再挽留：“等一会儿，就一会儿！你们看，我老伴已经挤回牛奶了，她还会烘饼煎鸡蛋给你们做早餐的。”

可是他俩坚持要走。年老客人说：“唔，赶路的最好时光，莫过于太阳出来之前了！两位老人家，陪我们走一段，给我们指指路吧。”

他们四个人上路了。一路上，年轻客人不断地说着笑话，费尔门和波西斯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而年老客人的睿智和善，又使他们感到心灵的草地上一阵阵春风拂过。费尔门说：“哎，接待客人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要是村里的人知道这一点就好了！那么他们就不会让孩子们扔石头了，还会把狗拴起来。”波西斯更是激动，她大声说：“我今天就要去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欺负过路的客人，多么可耻！这种坏习惯，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年轻客人眨眨眼，神秘地笑笑：“大妈，你到哪儿去找他们啊？”

“到村子里呀。”

“你说的村子在哪儿呀？”

“就在那儿！”波西斯转过身来一指，顿时，她张大了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费尔门见她这样儿，也转过身一看，他的吃惊不比老伴小——他们昨天还看得清清楚楚的房屋、街道、草地、花园，以及狗在街上追，孩子们在街上叫的热闹景象，一点儿都找不到踪影了！只见那儿是一个巨大的湖，蓝色的湖水碧波荡漾，倒映着周围的崇山峻岭，泛着朝霞的光辉。

“天哪，我们的邻居都到哪儿去了？”两位老人叫起来。

年老客人沉静地说：“当人不把别人当兄弟看的时候，他就不配作为人活在地球上。地球就是给天下所有的人住的。那些人，他们的心中从来没有善良，没有美丽，没有爱，没有同情，因此，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年轻客人一副揶揄的微笑：“他们吗，他们本来就是冷血动物，因此还是做鱼吧。大爷，大妈，你们要想吃鱼的话，就到湖里钓吧，说不定，一会儿就会钓起来几个老邻居呢。”

“不，不不，我们决不会吃他们，虽然他们确实可恶！”两位老人痛苦地说。

年老客人又对他们说：“好心的大爷大妈，你们的善良应该得到回报。从现在起，你们的水罐里会有倒不尽的牛奶，你们的黑面包和蜂蜜也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你们还有什么愿望？尽管说，我想都会实现的。”

两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想永远在一起生活，就是死亡也不要把我们分开！因为我们相亲相爱！”

年老客人严肃地说：“老人家，你们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现在，请你们回家吧。”

费尔门和波西斯同两位客人依依不舍地拥抱告别。刚一放手，两位客人就不见了，就像从来就没有过这两个人一样。

他们回头一看，呀，就像刚才那么吃惊！他们的小屋，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这下可好了！哪怕有很多客人一起来，我们也可以招待了！”吃惊之余，两位老人不由得高兴起来。

从此，不知有多少人在他们那儿住过，喝过那个神奇的水罐里倒出来的牛奶。说来也怪，如果是善良的人，慷慨的人，喝到的牛奶总是鲜美无比；而如果是自私的人，冷酷的人，喝到嘴里的就是又酸又苦的液体。因此，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不敢到他们那儿去白吃白喝。

这样过了好多好多年，谁也记不得他们接待过多少客人。他们的头发早就白了，已经非常非常老了。一个夏天的早晨，他们没有起来。那天住在这儿的客人们，没有听到他们叫吃早饭的声音，到处找也没找到。大家正觉得非常奇怪，只见大门外突然出现了两棵大树，两棵昨天绝没有见过的大树，一棵是橡树，一棵是菩提。两棵树的枝条互相拥抱着，形成了一大片绿荫。

“这两棵树，起码有100岁了吧。怎么会在一夜间长出来呢？”

客人们正在纳闷，一阵微风吹来，两棵树的枝条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是费尔门！”这是橡树说的。

“我是波西斯！”这是菩提树说的。

哦，这对好老人，真是生生死死不分离啊。客人们在上路以前，都脱帽向他们深深鞠一躬！

后来，每当有过路人在树荫下歇脚，总好像听到有老人的声音：“欢迎，欢迎，尊贵的客人！”

有个年轻人听说了费尔门的故事，非常感动，就在两棵树下造了一圈座位和一个石桌。从那时至今，过路人都在那儿休息，还从石桌上那神奇的水罐里倒牛奶喝呢。不信，你也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