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未终千古恨

一局未终千古恨

清朝道光至同治年间棋手秋航，名愿船，是京都梁家园寿佛寺的和尚。平日他不大念佛经，却偏爱下围棋，渐渐地棋艺“颇为众人仰慕”，成为清代“十八国手”中著名的一个。他与棋力较差的人对局时，总要让对方几子，以求力量均衡。每当自己取胜时，他总是笑着说：“这不是你赢了，也不是我输了。”他就是不谈“我赢了”这几个字。他喜欢在相持不下的紧张搏斗中想出精彩的着法，在绝望的棋势中寻求出路，因此总是希望对手能妙着迭出，好逼得自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并以此为乐。但是实际上，很少有人能与他旗鼓相当地对弈，更难找到能逼得他在悬崖上搏斗的高明棋手。

一年春天，寺庙主持遣其外出办事，第一天他走了没多少路，就投宿于京郊一茶馆。在那里，他遇到了民间棋手方于，当晚二人在茶馆里对弈。这盘棋，从布局到中盘，下得丝丝入扣，精彩纷呈。黑白世界里，一时恬静悠闲，有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的田园生活；一时地动山摇，有如“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今短兵接”。秋航虽拿出了全部看家本领，也没获得任何便宜；方于同样全力以赴，亦奈何秋航不得。此局棋从晚饭后一直下到深夜，仍未分出胜负。茶馆老板来催了几回，二人才不得不用纸笔记下棋局，进入卧室休息。

夜里，二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聊起了各自的身世。秋航方知，原来方于是唐代著名棋手方新的后代。秋航不知从哪听说了一段“精弈有神解”，当下就向方于讲起了关于他祖先方新的传奇故事：

方新小时候在月下偶遇一位老人，老人一见面便问道：“你喜欢下棋吗？如果喜欢，明天一早可到唐昌观来找我，我教你。”第二天方新果然去了，进门一看，老人已在那里等候。老人生气地说：“与老年人约会，年轻人不该迟到。今天不教你了。你若有诚意，可明日再来。”方新恭恭敬敬地说：“您老的话，我记住了。”次日，方新半夜就已经起身。赶到唐昌观时，繁星还在闪烁，一抹银光撒在紧闭的大门上。方新在门口静静地站着，不一会儿，只见老人拄着手杖，踏着月光走来。老人见方新在等他，高兴地说：“现在可以教你了。”老人说着，在地上铺好棋盘，一五一十地教了方新48种变化。每种变化虽然只有十几着，却都是真正的杀手锏。方新学会了这48种变化，顿时棋力大增，从此海内无敌。

方于听完这段有声有色的讲述，大笑道：“哪有这等事，那传奇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不过是黄石公教张良的故事而已。再说棋力不能神助，全凭研习和磨砺而来。”二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天已大亮，竟然一夜没睡，那秋航体壮如牛，依然精神抖擞，毫无倦意；方于则身体瘦弱，此时已疲惫不堪，脸色葱绿。

秋航见状，劝道：“你且休息片刻，待会儿我来叫你，你我将昨日棋局弈完如何？”方于伸了伸腰腿，说道：“看来睡不成了，我还要急着赶路呢！”原来，方于常年出外做买卖，近闻老母病危，便急着赶回家乡，可巧与秋航同宿一夜。

秋航知道不能挽留，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上前拉住方于的手，问道：“今日一别，何日再能相见？”方于心里也很难受，别看两人只相识了一夜，却都是相见恨晚，彼此间已都把对方当成了知音。当下，二人焚香，结拜为兄弟。方于骑马上路了，秋航挽着缰绳，送了一程又一程。二人反复约定，一年以后的今日，在此茶馆重会。

与方于分手后，秋航似乎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闲暇时，他就掏出与方于的对局记录，琢磨自己在什么地方走得不好，研究以后自己该怎样接着下。他想：方于一定也在分析这局棋，自己要不好好地想出点妙着来，按方于的水平，来日续弈时自己会抵挡不住的。他就这样苦苦地等待着，眼看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第二年春天，秋航提前一天就来到茶馆，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也就是和方于约定的那一天，一早便在茶馆门口坐等。但是等啊，等啊，眼看日已正中，仍不见方于的影子。秋航急得不行，索性取出棋子，在茶桌上摆出当年的棋局，独自“黑我”、“白我”地下起来，态度还非常认真。茶馆里的人觉得奇怪，都围上来看热闹，有的甚至以为他有点神经病。茶馆老板开始十分纳闷，后见他一番诚意，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上前问道：“这位是秋航师傅吧？”秋航答：“正是。”老板这才说：“数月前曾有人骑马来传话，说方于已不幸病逝。他临终前一再嘱托，一定要告诉秋航师傅他并非失约，并请秋航师傅珍重。”

秋航听了，悲痛不已。他凝望窗外，叹道：“高山流水，已无知音，何处觅兄弟？”然后一把抹乱棋局，又凄凉地吟出如下诗句：“知音永逝偕谁弈，抹乱棋枰好苦凄。一局未终千古恨，泉台聚首两心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