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糙石巷
永远有多远?沿着真州国庆路向北,我在着意搜寻着当年的糙石巷。马路平旷,巷道笔直,还是当年的梧桐吧?怎么不见了糙石巷?五交化公司的牌匾呢?曲折清幽的小巷呢?杳无踪迹。步过许多气派的店面,掠过无数耀目的牌匾,我驻足于鼓楼桥上,俯瞰静静的流水,怅然若失。“逝者如斯夫”,时过境迁,河水早已非复当年的河水……
唯一的舞者
幽香抛洒的彩练
挽起永远孤傲的心灵
山川和田野
褪化成瘦小的风景
……
十六年了,谁还会记起,当年那位蛰居于糙石巷中的诗人的歌吟?小城故事如同厚重的史册,随风翻起泛黄的一页,有一段记忆仿佛心灵的契约,格外鲜明。糙石巷11号,是11号吧?独居的诗人结交着八方的朋友。小巷入口狭窄,碎砖铺就,似乎常年潮湿。苍苔斑驳,徒步走过,有自己的足音“嗒嗒”可辨。小巷深处却别有洞天,几排青砖小瓦的平房,宛若都市里的村庄,错落有致,一派宁静。糙石巷11号就在其中,这其实不过是一间逼仄的甚至有些破败的单人宿舍,但当时却是小城众多文学爱好者心灵的乐土,梦想的家园。三五同好,常啸聚于此,或吟风弄月,或煮酒谈玄,偃仰高歌,落拓无状。主人姓汪,落魄才子,尤嗜诗歌。家徒四壁,环堵萧然,惟书籍满屋,散乱堆放,各种诗歌刊物更是如素蝶翻飞,随意栖止。中有小床,骤遇重负,吱吱作响。妙在帷帐之上赫然张挂着忆明珠先生题写的尺幅:“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满屋生辉,胜似花香……更绝的是此屋门锁在诸多文友眼中形同虚设。倘白日相访不遇,或夤夜投宿受阻,只须将门环连锁带楔拔出,即可出入自如;走时再将锁楔恢复如初,绝无痕迹。因有此等妙处,小屋大受青睐。
那时我居马集,与糙石巷11号的主人甚为相得。少年不识愁滋味,常相唱和,亦频繁往来。我常于下班之后,乘兴往访,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有时小酌,意兴勃发,便与主人踅出小巷,沿街蹓躂,指点真州胜迹,评说当年诗坛,往往到夜色阑珊。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仲秋时节,正是月满西楼,一地泛白,满天清辉,天宁古塔在明月朗照下格外清晰。我俩醉意朦胧,突然对天宁塔生发了兴趣,于是越街而过,径至油米厂内。仰视,绕视,趋而近视复又退而远视,拊掌跌足,念念有词。月色中的天宁塔衰草披离,浑雄静穆,顶部恰有几点寒鸦栖息,扑剌作响,呵之不去。我俩围绕古城真州,纵论古今,喋喋不休地从秦砖汉瓦一直聊到晚清兵祸,海吹神侃,乐而忘返,末了居然达成了一个荒唐的共识:天宁塔顶,状若图腾,分明隐寓着对男性某一器官的崇拜……
带着这一重大“发现”,我俩步履轻飘,蹿回糙石巷,相视一笑,抵足而眠……
多少年过去了,此境悠悠,此景历历,特别是友人那诡谲的一笑,如在眼前,挥之不去。
兀立桥头,秋色梧桐,江城如画。放眼望去,当年最为繁华的慧日楼如今早已光华黯淡,满目苍凉。而雕栏玉砌的工农桥犹如长虹卧波,光彩夺目;修葺一新的河滨公园草绿花红,游人如织……仪征,再也不是当年忆明珠先生笔下的那个柳絮桃影,风鬟雾鬓,宛如小家碧玉的滨江小城,而俨然是一位风情无限,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现代都会。
惟有鼓楼,依然那样威武地雄踞于眼前,楼檐下四个古朴的大字在夕照中显得格外的醒目与凝重:国泰民安!
糙石巷,已永远地走入历史的深处……
丙戌初冬录于太仓怀幽阁
(此文先后载于《扬州文学》《白沙》,入编《扬州风物纪实》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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