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也有优点”

“原来我也有优点”

——自我认同感辅导

上海市松江区仓桥学校　李　红

心理课上的发现

那天心理课像往常一样，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有序进行，课的主题是有关情绪，课堂上做了一个“情绪诊断室”小测试。在全班交流时，小明的回答令班级同学很诧异，他是全年级中唯一有这种想法的。小明说：“如果我死了，别人的生活会更好。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的人，爸爸、妈妈、老师、同学等等……我感觉在他人面前自己真是多余的。我怎么这么讨厌、这么没用、这么差劲？”当时我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小小年纪的他发生了什么事，竟会有如此感受，课后我约他第二天中午一起聊聊，他爽快地答应了。

爸妈眼中的我

因为给他们上心理课，平时小明较积极，师生关系较好，在此基础上较容易建立良好的咨访关系。请他就座后，我们开始了交流。

咨询师：对于昨天课堂上发生的事你愿意和老师一起探讨一下吗？上次你说“如果我死了，别人的生活会更好”，是吗？这种想法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来访者：意味着我不受大家的欢迎。

咨询师：不受欢迎又意味着什么呢？

来访者：意味着我做得不好，我身上都是缺点。

咨询师：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来访者：我一点没用，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咨询师：你这样想有什么证据吗？

来访者：有一次，我、外婆还有妈妈和其他两个孩子共五人去吃比萨，我觉得自己非常辛苦，做了很多事，又帮忙买又帮忙分，其他人都坐着，我把一块块分好的送到他们的盘子里，也把最后一块留给了自己，刚想吃，妈妈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你多自私，怪不得这么积极，原来给自己留了一块最大的。”接着讲了一大堆道理批评教育我，我真的很火，当场就发了脾气。于是妈妈又说我：“不虚心接受批评，所以身上的缺点一大堆，总也改不了，从小就一直教育你应该这样那样，你看看到现在还是这副老样子。”唉，都是因为我，蛮好的一次聚餐弄得大家都不开心。爸妈都觉得我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这个人没毅力，一直想改正缺点，但总坚持不了。

咨询师：你觉得他们这样做有没有其他可能的解释？

来访者：爸妈可能希望我能认识自己的缺点，做到有错就改，各方面更进步。可是不管我怎么做，爸爸妈妈还是不满意，看来我是真的不行。如果我死了，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地赚钱，不用那么为我操心，他们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做很多事，他们会更开心地生活。

咨询师：你有想过爸爸妈妈失去你会有多痛苦吗？

来访者：（情绪有点激动）他们才不会呢，他们一直说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不知道会有多省心、多开心。

咨询师：爸爸妈妈知道你的想法吗？把你的想法和你父母交流一下，听听他们的说法，你介意吗？

来访者：可以，不介意。

小结：通过初次交流发现他的这些想法受父母的影响较大，所以决定了解一下父母平时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和理念。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我决定和家长沟通。

严格要求，有错必纠

多次电话联系后，孩子的父母终于愿意来校和老师作一次详细的交流。我原以为孩子的父母会认为孩子身上都是缺点，因此请父母用十分钟尽可能多地说出孩子的优缺点，结果优点也写了好几个：性格外向、聪明、能言好动、能与人快速成为朋友。看来孩子在父母眼里并不是一无是处呀。这就奇怪了，于是继续追问：

“那么针对这些优缺点你们在平时生活中是怎样进行教育的呢？比如对优点的表扬鼓励、对缺点的批评教育？”

妈妈说：“不表扬，从来不表扬（强调）。缺点一直帮他指出来的，希望他能改正。”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做对是应该的，有啥好表扬的，不然会骄傲的。做错是不可以的，一定要改正的。”

“你有什么证据支持这一想法吗？”

妈妈说：“现在单位里就是这样的，我们老板对于你做对的事情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做错了会骂得一塌糊涂，将来走上社会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培养孩子的这种理念，和社会接轨，以后到社会上谁来表扬和鼓励你。”

“这样的话，对于孩子来说从你们这里得到的永远都是‘这个错了，需要改正；那个不对，应该这样’，是这个意思吗？”

“基本是。不过在让他改正缺点的过程中我有时也会鼓励他的进步，但他总不能坚持到最后，到头来还是老样子。”

“请问当你在单位里做了很多、做得很辛苦，但老板却视而不见，而做错了被骂的不留面子，你当时心里的感受是怎样的？”

“很委屈、难过。”

“那你的孩子呢？以他的年龄你觉得他的承受能力能长期承受得下来吗？”

爸爸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了思考。

“在你们企业里各位员工的奖金一样吗？”

“不一样。”

“不一样的依据是什么呢？或者说老板根据什么来确定不一样的奖金呢？”

“根据个人的表现和业绩。”

“那这算不算是一种奖励呢？”

“应该算是的。”

（短暂停顿，有所触动）

看到父母对原有的想法有所动摇，于是我趁热打铁，就吃比萨事件进一步和家长交流，再次挑战家长的教育理念。

“你觉得他怎样做才是值得表扬的呢？”

“大的、好的得先想到他人。”

“所以你觉得他的做法是自私的，是吗？”

“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你这样的想法会有哪些有利之处和不利之处，好吗？”

原来的处理方法：孩子的做法很自私，要及时批评

有利之处与不利之处各占百分之几？　20％：80％

换一种处理方法：“在整个过程中孩子很懂事，即使吃块大的就当是奖励吧”

有利之处与不利之处各占百分之几？　80％：20％

我通过沟通挑战家长的教育理念，同时用“成本—效益分析”使家长认识到：虽然自己的意愿是好的，但不合理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却并不为孩子所接受，而且由于孩子整日在负面评价中学习、生活，日积月累地，孩子自己头脑中也就形成了负面的自我认识。咨询最后家长愿意尝试着以后努力从积极的角度评价鼓励孩子，并答应回家和孩子进行一次沟通，一周后老师再找孩子面谈。

“我也挺不错”

虽然和小明的沟通比较顺利，但如何才能改变孩子的想法呢？第二个星期的周一中午，我再次约见了他，我想如果只是对他说教肯定苍白无力，于是我想用事实让他自己感受一下。

“你想听听爸妈真正的想法吗？”

“想知道。”

“请你看看这个。”（出示爸妈写的优缺点）

“他们竟然觉得我也有优点吗？真是这样吗？”他很意外，也有点高兴。也让我觉得心里真不是滋味，这孩子长期以来得到的鼓励和表扬实在是太少了，一点点的赞扬就让他非常高兴。

“你现在对你原有的想法怎么看？”

“我也许并没有这么糟糕。”他脱口而出。

“嗯，他们可能因为希望你更优秀，所以平时对你较严格，不断指出你身上的缺点，让你产生了自己‘一无是处’的感觉。”

为了让他能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具体优点，我又以讲故事的形式分析他的行为。“我们来听一个故事，好吗？”

（以讲故事的形式描述“比萨事件”的前半部分。）

请问：听到这里，你觉得这位男孩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勤快、孝顺、乐意为他人做事的人。”

“他是谁呢？”

“是我。”

“那你现在的想法和你原来的有什么不一样呢？”

“原来我身上真的也有优点哦！”

“你能这样想很不错。你愿意尝试着去找更多优点吗？”

他爽快地答应了。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我想他的心结正在慢慢打开，一个活泼开朗的阳光男孩正在向我们走来。

这次咨询结束时，我给他布置了回家作业：（1）听同学、老师、家长说说自己的优点；（2）自己从生活事件中体会并分析自己的优点。

巩固效果，树立信心

为了巩固效果，树立信心，让小明体验到自己身上不但有优点，而且即使是缺点也是完全有能力改正的，在他较好地完成了寻找优点活动后，我决定和他共同找出一个他最想改正、最迫切地需要改正的缺点，并制定了具体的实施计划，在家长老师的共同帮助下完成。

“把你的作业给老师看看，好吗？（写了很多优点……）请你说说现在你对自己的评价，好吗？”

“我在这周中一直在想，我原来并没有那么糟糕。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身上的缺点很多，改不了。”

“哦？那你觉得自己最想改正而且最有可能做得到缺点是什么？”

“及时完成作业。”

“为了能更好地完成这个目标，我们一起来制定一个计划怎样，愿意试试吗？”

这次咨询结束时，我给他布置的回家作业是：按照计划完成安排表，及时反馈。

个案小结

刚开始听了孩子的描述，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小明有抑郁倾向，也想到是否要做SCL—90或SDS。但是在和孩子的沟通过程中，我观察到：孩子性格开朗，情绪也不特别沮丧，和老师语言交流顺畅，所以觉得小明的问题是：由家长不当的教育方法引起的自我认同感低下。

整个辅导过程对家长干预了两次，学生干预了四次。辅导运用了认知行为治疗技术（具体有垂直向下、苏格拉底提问法、成本—效益分析等）逐步改变家长的不合理教育认知和孩子的负性想法，最后在家长的鼓励和帮助下，虽然有反复但还是能坚持完成计划安排表，让孩子在事实中看到了自己的成功，再一次向他的负性想法挑战，重拾信心。辅导结束后每2周进行随访，让孩子感受到老师和家长对他的鼓励和信心，巩固辅导效果。

［点评］

这是一个对学生的负性思维进行辅导的成功案例。该案例之所以取得成效，有几个方面值得我们借鉴。

咨询师在心理辅导课上敏感地意识到学生可能存在的心理困扰，并采取了“主动出击”的辅导策略。咨询师凭借自己娴熟的经验，并没有把学生判断为抑郁症，也没有就此采用SCL—90或SDS心理测试工具对学生做定性结论，而是意识到了学生产生抑郁倾向的可能性，并从他的开朗性格和并不特别沮丧的情绪中排除了抑郁症，得出了只是成长中的自我认同感低下的判断。在中小学开展心理咨询工作，其实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学校心理咨询师对来访者相对熟悉，这就使得心理咨询师对来访者的了解并不局限于咨询中的了解，特别是心理辅导老师可以在咨询前就通过心理辅导课等途径发现、筛查出可能需要接受辅导的对象。本人认为，这并不违背咨询伦理。是否违背咨询伦理要看咨询师是否与来访者做到了知情同意原则。咨询师在与学生初次交谈后，应该让学生自己做出判断，是否还需要进一步接受心理咨询，如果学生不愿意接受心理咨询，就不应该强迫学生做咨询。事实上，本案例中咨询师与来访者建立起了良好的咨访关系。

本案例中，咨询师就来访者的一般心理问题（负性思维）进行了辅导。案例中的来访者并没有达到某一心理疾病的症状标准、严重标准、病程标准等诊断标准，不能确诊为某种心理疾病，有的心理辅导老师可能会就此放弃辅导，然而，这类学生正是发展性心理辅导需要特别关注的对象，本案例中的咨询师不仅具有对学生心理问题的敏感性，而且具有“以人为本”的辅导态度，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在咨询辅导中，本案例还有一个成功之处在于，咨询师既对来访者本人，也对来访者家长进行了干预辅导。对家长的辅导，咨询师主要通过与之沟通，并针对家长的教育理念运用了对质技术，采用“成本—效益分析”使家长认识到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并不为孩子所接受。对来访者的辅导，咨询师主要与来访者进行了寻找优点活动和改正缺点行动，这些都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本案例中，对家长的辅导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家长既是导致来访者负性思维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矫正来访者负性思维的重要外部环境。本人认为，如果使用家庭治疗的方法，效果可能还要更好一些。

（点评人：王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