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肚子不痛了

她的肚子不痛了

——小学生作业恐惧辅导

上海市松江区实验小学　庄　敏

奇怪的腹痛

11月的一天，五（4）班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焦急地叫住了我：“我们班的小A开学以来，起先是英语课，现在是不管什么学科，只要说开始做作业，就肚子痛！满脸煞白，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每次送到医院都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能诊断她是轻度胃炎发作，但医生认为轻度的胃炎是不应该这么痛的。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厉害了，不但在学校做不了作业，连回家作业也没法做了，我们可真没办法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一听，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看来，小A不仅仅是肚子的问题。

寻根溯源

中午，我找来了小A，在闲谈中我了解到，自9月份起，她经常腹痛、恶心、胃口差，只能吃粥和少量软饭。爸爸多次带她到各医院就诊，上海儿童医院也去了几次，医生说她有轻度胃炎，给她配了猴菇菌片、复庆液，奶奶又听别人的介绍给她加了几种药，现在要吃七八种药。有时不能坚持上课、做作业，只能中途回家或到医院诊治，严重时自己要求静脉注射，成绩大幅下降。奶奶、爸爸、小A自己都很着急。11月初，听从医生建议到上海儿童医院心理门诊就诊过一次，医生就询问了一下情况，没具体说什么，让他们下次再去。这时，班主任推荐说学校有咨询室可以进行咨询，家长和小A本人都觉得比较方便，很愿意试试。

整个谈话过程中，小A一直愁眉苦脸，眼泪汪汪，还时不时地恶心，像是要吐的样子。我给她倒了杯热水，认真地听着她的诉说。

而后，从班主任那儿，我又知道了一些小A的家庭状况。她家三代同堂，父母不和，主要由奶奶抚养。在她几个月时，妈妈就离家了，随后父母离婚。三岁时，父母复婚，但经常争吵，直到现在。妈妈争吵后常常回娘家住，对孩子比较严厉，总是要求她必须完成作业。

近期妈妈又住到娘家去了。爸爸白天上班，晚上如果在家就上网至深夜。奶奶对小A十分宠爱，尽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当她做作业前有腹痛出现时就不让她继续做了，带她出去玩。每天上午两节课后都会送一碗小馄饨到学校看着她吃完才离开。小A在家学习无人督促、辅导。

在学校，小A成绩属于中等，较内向，与同学之间关系也一般，没什么好友。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有腹痛现象后不上体育课了。

引导自我调节

1.建立关系，宣泄情感

良好的咨询关系是咨询赖以持续的基础。因此，在这一阶段，我主要运用倾听、共情技术，配合鼓励和反复技术，并适当地进行情感反应和内容反应，让她感受我的真诚、尊重、热情、积极的关注，营造出安全、温暖、接纳的氛围，让小A敞开心扉。

通过几次谈话，我很快和小A成了朋友。小A来到倾心阁总是无话不谈，说说这周班级里、家里的新鲜事，说说这几天自己的心情……笑容也逐渐爬上了她的脸。

2.分析问题，调整认识

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和摸清情况后，我引导小A分析自己的问题，调整她的认识，让她自我肯定没有什么重大的生理疾病。学习深呼吸放松法，对自己进行积极的心理暗示。想想近来的点滴进步，激发愉快的情绪，转移注意力，减少对腹痛的关注。

……

咨询师：你疼得这么厉害，爸爸有没有带你去医院看过啊？

小A：看过很多次了，先在松江看的，后来还到上海儿童医院去过。

咨询师：医生怎么说？

小A：医生说我有胃炎。

咨询师：啊，很严重吗？

小A：（低头，略有迟疑）嗯，那倒也不是，医生说是轻度的。可是我真的很痛的，我现在每天要吃七八种药。

咨询师：哦，轻度的，那“轻度的”意思是……

小A：（停顿了一下）不是很厉害。

咨询师：也就是说，其实医生认为你的病是很轻的，没问题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小A：（点头）嗯，是。

咨询师：这个诊断是哪个医院的医生做出的？

小A：（轻轻地）松江和上海的医生都这么说。

咨询师：那现在，只是你自己觉得生病了，很严重？

小A：嗯。

咨询师：那你觉得自己的感觉和医生的检查哪个更科学？

小A：（想了想）应该是医生的检查。

咨询师：（拉住她的手）是呀！你想想，医院里有这么多先进的仪器，医生有这么丰富的经验，而且每个医院都这么说，所以，你应该坚信自己没什么大病，是不是？

小A：（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咨询师：老师教你一个办法，可以帮助你缓解疼的程度。下次肚子再痛的时候，你就做深呼吸。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几秒钟，然后呼出来，一边做深呼吸一边对自己说：“没事的，我的病很轻的，一会儿就好了！”“没什么，这次已经比上次疼得好多了！”这样重复两三次，再想想最近学习上的进步。来，我们现在试一试好吗？

小A：好！

……

3.系统脱敏，制定阶梯

在第二次辅导中，我和小A共同制定了脱敏梯度。

（1）听到做作业时腹痛程度减轻，尽量坚持上学。

（2）听到做作业时腹痛次数减少，能坚持上学。

（3）能坚持上学，尽量完成特殊的回家作业和少量课堂作业。

（4）能坚持上学，尽量完成和其他同学一样的回家作业和适量课堂作业；接受小伙伴的邀请，下课时在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能和同学玩一会儿。

（5）能正常上学，完成和其他同学一样的回家作业和课堂作业；下课时和同学一起玩，学习遇到困难时，能寻求老师和同学的帮助；能经常和家人交流。

（6）能在校吃中饭；能完成和其他同学一样的作业，有不懂的问题及时问；能参加正常的体育活动，有不适时可立即停止。

（7）能参加学校各项集体活动；能及时完成各项作业，争取在接下来的考试中达到原来的水平。

4.学习方法，会与家人沟通

在交流中，我发现小A平时在家中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事也只是闷在心里。因此，我鼓励她多与奶奶、爸爸妈妈沟通，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遇到问题也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可是，她却很担心自己说不好，害怕他们会生气。就此，我们进行了一次对话，又在辅导中模拟了怎样与奶奶、爸爸交流。

咨询师：……你进步这么快，爸爸高兴吗？

小A：大概高兴吧。（不确定）

咨询师：大概？

小A：他应该蛮高兴的，看上去像。

咨询师：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为这件事交流过？

小A：我告诉他现在肚子疼得好多了，他就说一声“噢”，就没了。

咨询师：你平时在家经常会和家里人说说学校或者自己的什么事吗？

小A：不大说的！妈妈不在，爸爸在家就自己玩电脑，很晚很晚才睡的，我做作业，肚子痛了奶奶就让我睡觉，我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睡觉。

咨询师：你喜欢爸爸这样吗？

小A：不喜欢。

咨询师：他知道你不喜欢吗？

小A：（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咨询师：哦，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你的想法？

小A：低头，点头。

咨询师：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诉他呢？

小A：我怕他生气。

咨询师：他会生气？

小A：不知道，我就是怕。

咨询师：哦，那你来老师这儿说说，觉得心情有什么变化吗？

小A：我觉得跟你说了心里很开心。

咨询师：嗯，当你把烦恼说出来时，你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得舒服多了。

小A：是的。

咨询师：那你觉得跟老师说了以后对你有帮助吗？

小A：有啊，当然有了，我照老师说的做，现在觉得已经好多了。

咨询师：也就是说，如果你能把烦恼说出来，别人也许就能帮助你？

小A：（想了想）嗯，是的。

咨询师：老师可以帮助你，爸爸、妈妈、奶奶，还有其他老师同学其实也都可以的。最起码说出来自己的心情会放松些。

小A：嗯，（难为情）我平时都不说的。

咨询师：没关系，很多人是不习惯把心事说出来的。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试一试啦！家人是亲人，是最疼爱你的人，他们都希望你好，为了你好，他们一定什么都愿意做！你并没有和爸爸沟通过，是自己觉得他会生气，其实也许……

小A：（眼睛一亮）他不会生气！

咨询师：（笑着点头）再或许他还以为你并不在意他这么做呢？

小A：（想了想，抬头）嗯，我晚上就告诉爸爸，让他别老玩电脑，多陪陪我，还可以教我作业。

咨询师：肯定地点头。

小A：可是，我该怎么对他说呢？（期待地看着）

咨询师：那我们也像上一次那样，先来说说看吧？

……（模拟与父亲谈话）

构建学校支持系统

1.同伴支持

开学以来，小A的学习生活都很不正常，不愿跟同学交流，在班级中显得很孤单，因此，我要尽力让她融入集体之中去。

我利用每周的队干部会议，从她们班的大、中队干部那里了解她近期的情况。动员小干部们发动她座位周围的同学、小队的队员主动关心她，在下课、午间、活动课等活动时间邀请她共同参与活动，发现她学习上有困难及时给予帮助。

2.老师支持

由于小A原来基础就并不怎么好，加上开学后作业落下很多，成绩已处于班级的末尾，因此，如何树立她的自信心，让她不害怕做作业成了学习方面的首要任务。我联系了她的任课老师，希望他们能够给予小A特殊的关注：从回家作业入手，根据小A的情况布置，先减少作业量、减低作业难度；课堂作业允许她晚交，在课堂上多关心她；多与她交流，发现学习上有困难及时指导，看到她有进步及时鼓励。

构建家庭支持系统

小A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家庭，必须依靠家庭的配合。

我们请来了小A的奶奶，了解了家庭中的一些情况，也给了她一些建议：改变认为小A有病的观念，像对待正常孩子一样对待她，不要特意每天做馄饨拿到学校来给她吃，让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吃学校下发的点心，如果她觉得点心吃下去不舒服，可先自带一些喜欢吃的点心；三顿饭的饮食可逐渐趋于正常；她喜欢吃、想吃的东西只要不过量可让她自由选择。

我又与小A的父亲进行了电话沟通，建议父亲改变生活方式，多在家陪孩子，多和她交流、沟通。

辅导后记

小A的辅导持续了两个月，每周一次。

三周后，小A腹痛、恶心的症状明显减少了，只剩下猴菇菌片还在服用，其他的药都停了。饮食有所改变，开始吃点软饭，课间吃些饼干，没有不适。回家作业大部分能够完成，课堂上能做作业了。

五周后，小A饮食基本正常，偶尔有腹痛，且过一会儿就会自行缓解。她跟爸爸、奶奶说了心里话后，爸爸不再沉溺于电脑了，奶奶对她也和以往有所不同，她感到很开心。能完成和同学一样的回家作业，课堂作业能够当天完成，下课时能跟同学玩一些小游戏。

七周后，除早晨起床偶有腹痛外一切正常，且腹痛会很快缓解。小A开始同其他同学一样在学校吃午饭，开始参加缓和的体育活动。回家作业、课堂作业能够及时完成。

八周后，小A自觉已经好了，性格也开朗了许多。班主任、任课老师、班级小干部都认为小A已恢复。

她的肚子不痛了！

个案小结

1.腹痛来源分析

根据小A的情况，综合相关因素，家庭无精神病史，本人无重大疾病史，知、情、意识统一一致的，本人对症状有自知，有求医行为，无逻辑混乱，无知觉异常，无幻觉、妄想等精神病症状，根据精神活动正常与异常的三原则判断，可排除小A有重度精神病的可能。她现在的主要问题是由心理上引起的躯体反应，我初步判断她为作业恐惧。恐惧的来源可能有几个方面。

（1）学习问题带来压力

起先轻度的生理腹痛，令小A落下了一些作业，她本来基础一般，累积的作业让她觉得无法跟其他同学一样完成，而老师却仍按照对其他人的要求来要求她，而她生性内向胆小，不敢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这让她觉得压力很大。特别是薄弱学科——英语，老师天天把她留下来补，做错了还要严厉地批评她，她每天都感到非常担心、害怕，而肚子一痛，就可以回家，不用再面对老师了。她先是做英语作业会肚子痛，后来不管什么学科，只要老师说做作业就开始痛了。

（2）不良的家庭环境

因父母不和，小A看到听到的经常是打骂吵闹。母亲对其严厉，又经常回娘家，父亲在家却从不管她，她无法跟父母交流，在情绪上感到无助、害怕。

奶奶过分溺爱，使小A从小就有了挑食的习惯，遇到爱吃的就过量进食，遇到不喜欢的就不吃，有时还用零食代替正餐，造成肠胃功能较差。当起初的生理上疼痛发生后，奶奶就采取不用做作业，出去玩的方法，并会替她在老师那里请假，这对她的腹痛起到了一种负面强化作用。

在这几种原因的作用下，小A轻度的生理腹痛演变成了一种心理上的习惯性腹痛，一听见做作业就腹痛，回家休息就好。

2.收获与感悟

（1）根据小A的情况，第一次我们就共同制定了辅导目标，随后又共同制定了脱敏的梯度。每一次，小A都有明显的进步，说明辅导还是有效的。在辅导过程中，我发现由于自己缺少扎实的系统理论，总觉得底气不足，如何把学到的知识内化成为自己的，并能够熟练、自然、得当地运用到辅导之中去，这是我需要好好努力的方向。

（2）对待像小A这样缺少自信的学生，我还应该通过行为矫正中的正强化技术。在老师降低作业数量和难度的基础上，当她能够完成这些作业后，及时对她的点滴进步给予不断的正面强化，增强其自信，帮助她形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从而使她能够以良好的心态面对学习上遇到的困难。这样能使辅导更加简单，达到更好的效果。

（3）在众多的小学生中，小A属于积极的来访者。除了第一次是我主动找她之外，其他时候她都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咨询室，而且每次都会很主动地倾诉，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她也很信任我。学校和家庭的支持系统构建得比较好，她的家人、老师、同学也都很配合。从和她的交流中，我也发现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很难交流的孩子，只是生活中缺乏交流，这对其缓解生活、学习上碰到的压力非常不利。如何引导学生正确地宣泄情感，学会与他人沟通，我们的团体心理辅导课应加强对这方面的引导。

（4）在对小A的辅导中，由于其母亲未与她同住，而且她的症状明显逐步改善，所以没有跟她母亲交流。我想，如果她母亲能够改善与家人的关系的话，可能在生活和学习上对小A更有帮助。

［点评］

本案例是对一个小学生作业恐惧的心理辅导，小A的主要症状是只要说做作业就会肚子痛。咨询师对问题的确诊是明确的：作业恐惧。恐惧症是一种以过分和不合理地惧怕外界客体或处境为主的神经症。病人明知没有必要，但仍不能防止恐惧发作，恐惧发作时往往伴有显著的焦虑和自主神经症状。病人极力回避所害怕的客体或处境，或是带着畏惧去忍受。在该案例中，小A主要对作业产生恐惧，恐惧发作时会出现肚子痛的症状，由于恐惧对象具体、明确，来访者又有逃避的倾向与行为，特别是咨询师通过医生的途径排除了身体疾病的可能，所以咨询师对小A问题的判断是准确的。

与来访者建立起信任的咨访关系，是该案例取得成功的前提。由于小学生自我意识发展水平低，一般不会主动求助咨询师，因此咨询师与小A的初次见面是通过咨询师“主动出击”的，这比较符合当前小学生求助意识欠缺的实际情况，案例给我们以真实感。从本案例来看，虽然咨询师是“主动出击”的，并不妨碍咨询师与来访者建立起良好的咨访关系。正如咨询师自己所说，“小A属于积极的来访者。除了第一次是我主动找她的之外，其他时候她都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咨询室，而且每次都会很主动地倾诉，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她也很信任我。”因此，作为小学的学校心理咨询师，是否一定要坚守来访者主动求助才能建构起咨访关系，该案例可以给我们以启发。

小A八周后自觉已经好了，性格也开朗了许多，肚子不痛了！这是一个很成功的个案。咨询师对小A的辅导综合运用了认知治疗和行为治疗的方法。咨询师首先引导小A分析自己的问题，调整她的认识，让她自我认识到自己并没有重大的生理疾病；然后通过指导来访者运用呼吸放松法以及系统脱敏法直接对作业恐惧进行干预，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针对小A的情况，咨询师与小A一起设计系统脱敏方案，实践证明该方案是合理的，也取得了比较好的辅导效果。

该案例的成功之处还在于，咨询师力图通过辅导为小A构筑起一个强大的学校与家庭支持系统，来帮助小A解决作业恐惧的问题。实际上，从来访者的生态环境入手是咨询辅导非常重要的策略，这一点也值得我们借鉴。然而，本人觉得就该案例而言，咨询师了解到，虽然小A在与人交流沟通上有了一定进步，但小A的家庭状况依旧，父母还是经常争吵，奶奶仍然过分溺爱，小A还有挑食的习惯，或许除建构家庭支持系统外，家庭治疗也是需要的。

（点评人：王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