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地，正是孕育人类的家园

墨西哥箱龟。

《伦敦动物学学会志》，1848—1860。

当今世界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在生物科技和以理性为基础的学科上取得重大进展。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完全有理由去构想出一个全球化网络。这个网络之中包括的是覆盖地球表面一半面积的不可践踏的保护区。但是，普通大众和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政治领导人是否愿意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盘中餐呢？现在很流行的一个说法是，利他主义的第一原则就是永远不要指望任何人去做任何与其个人利益相悖的事情。由于大脑特定的进化历程，使得人们在预想到哪怕只有一点点个人风险或牺牲的情况下，都很难去对遥远未来的环境采取保护行动。顺着这条逻辑继续分析可以看出，真正的利他主义仅限于家庭、部落、种族或国家之中，在这些群体里，我们认为自身的基因能通过对他人的奉献而得到间接的奖励。据说，上帝更偏好的是信仰自己的宗教的教徒，而非信仰其他宗教神明的信徒。爱国主义者总是认为本国的道德戒律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获得金牌的运动员在领奖时，全场播放的是他的国家的国歌，而非有关全体人类成就的颂歌。

就算自我奖励行为在人类行为中占据着主宰地位，这种行为也不是独立存在的。人类内心确实存在着利他主义的本能。当个人拥有某种程度的权力时，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实现利他主义目标的责任感，这种本能会进入大脑的决策中心。历史证明，最终占据优势的进化力量是群体选择，而非个体选择。群体选择理论的核心内容是：如果面向群体中其他成员的利他主义行为对群体成功有贡献，那么利他主义者的血脉和基因因此而获得的收益，可能超过因个体利他主义行为而对基因造成的损失。

这一概念的提出者达尔文曾坦言，在对该思想的把握上，最初确实遇到过困难（困难之一，就是达尔文的时代还没有基因的概念）。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人类的进化》一书中对此进行了清晰的表述：

我们一定不能忘记，虽然高道德标准并不能为个体及其子女赋予相较于同一部落其他人更多的优势，但道德标准的提升以及遵从该道德标准的人数增加，会为一个部落赋予比其他部落大得多的优势。毋庸置疑，部落中若拥有许多怀着高度利他主义、忠诚、遵从、勇气和同情精神的人，这些人之间随时随地准备互相帮助，为集体利益而牺牲自我，那么这样的部落会战胜绝大多数其他部落。而这也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从古至今，全世界总有一些部落替代其他部落。由于道德是其获得成功的一个因素，因此在每一个地方，道德标准和怀有高道德标准的人的数量都会出现上升趋势。

层级选择的思想（个体选择和群体选择）一直在被研究人员反复推敲，后又经理论和实践证实。这一思想可被延伸理解为社会进化的一部分，推及同一部落内外的不相关个人和其他物种。之前，我和其他几位科学家曾就生物自卫本能现象进行过讨论。在讨论过程中我们发现，层级选择甚至适用于自然界，换句话说，就是人类的祖先所处的环境。

生物界正处于绝望的境地。生物多样性的全部层级都正在经历着急剧的衰败。生态服务及其相关产品所能提供的经济手段将能起到帮助作用，但无法拯救生物界于水火之中。坚守上帝信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传统宗教以拯救人类的现世和来生为核心，这一目标的高度超越了所有其他宗教目的。

只有对我们的道德观念进行一次大调整，让我们对其他生命形式许下更重要的承诺，才有可能去应对这个21世纪最大的挑战。荒野之地是孕育人类的家园，人类文明也是从荒野中一点点起步的。我们的食物、住所、交通工具都取自荒野。我们心中的神明也生活在荒野间。享受荒野之中的大自然是地球上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在人类的夹缝中求生存的那些荒野中数以千计的物种，在种系发生学上都与我们存在亲缘关系。它们的漫长进化史与人类如出一辙。虽然人类孤芳自赏、美梦联翩，但我们一直都是，也永远都会是一个生物学物种，与这个特定的生物世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千万年来的进化早已深深烙印在了我们的基因中，不可磨灭。没有荒野的历史根本不能称之为历史。

我们要永远记住，人类继承下来的这个叹为观止的世界，是生物圈用了38亿年才建成的。我们只看到了自然界物种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的冰山一角，物种之间的相互合作所形成的可持续的制衡方式，我们也是直到最近才刚刚开始尝试理解的。人类是整个生物界的大脑，是大自然的管家，无论我们是否喜欢这个角色，是否准备好去接纳这个角色，都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人类的终极未来也取决于对这一角色的理解程度。人类经过漫长的野蛮时期走到了今天，如今，我们还应面向未来。现在我相信，在面对其他生命形式时，人类已经拥有足够的智慧去接纳一种超然而伟大的道德准则。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不要再继续伤害生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