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出使辽国

两次出使辽国

1077年（熙宁十年）4月，杭州城杨柳婆娑，花团锦簇，西子湖碧波荡漾，画舫悠闲，“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六和塔下，游人如织，擦肩接踵。杭州沉浸在安乐祥和之中。

苏颂的府衙又传来新的圣旨，调他入京，编修宋仁宗、英宗两朝国史。苏颂看着在饥饿与疫疠中复兴的杭州城，看着休戚与共的百姓，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是，修史乃千秋大业，可万世流芳，他还是匆匆北上了。

5月，苏颂回到东京。两朝国史院已经组成，由宰相吴流任提举，以龙图阁大学士、右谏议大夫宋敏求为修史，秘书监、集贤院学士苏颂为同修史，秘书丞、集贤校理王存等三人为编修官。

神宗向修史人员颁赐笔墨砚。苏颂得笔70管，墨50锭，澄心堂纸13轴。他们经过两个月的工作，编成了仁宗、英宗《纪草》，呈神宗御览。

8月，正在史局埋头干书案的苏颂，再次拜接圣旨。神宗命他以龙图阁大学士、给事中，充辽主生辰国信使，出使辽国。

苏颂一生，五次任使辽的外交官员，他第一次参与外交事务是1067年（治平四年）圣寿节，任辽国使臣的伴送使。他们行至恩州，驿馆起火。由于苏颂遇事镇定，举措得当，没有发生骚乱。辽国使者没有受到惊扰，很得皇帝赏识。

1068年（熙宁元年），苏颂任贺辽太后生辰使，出使辽国，写了《前使辽诗》，详记道路所见，山川险夷，风俗民情，并以其所知情况，提出对辽的和平外交政策。

1069年（熙宁二年），苏颂任辽国贺生辰伴使。这是他第三次执行对辽的外交使命。

1077年（熙宁十年）8月，苏颂再次任贺辽主生辰使。这次往返历时四个月，历尽磨难，是他任外交使节时间最长的一次，他写了《后使辽诗》，详记其事。

1082年（元丰五年），苏颂再次任辽贺正馆伴使，这是他第五次任辽使，也是最后一次。我们要讲的是他两次出使辽国的故事。

苏颂1077年8月受命，经过两个月的准备，10月3日踏上了北征之路。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汴梁北去的路上，稻浪滚滚，一望无际。苏颂率领一行人马，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仅用10天，就到达了北都真定（今河北正定）。

北都府尹是潞国公文颜博，在府衙的雅集堂设宴招待苏颂等一行，前宰相宋痒应邀作陪。轻歌曼舞，鼙鼓阵阵。酒过三巡，大家谈兴正浓。

文彦博举杯说：“老夫素闻苏龙图博雅多才，早想请教。偶读古书，见魏收有‘通峭难为之语’，不得其意，又无从考查。请苏龙图教我。”

苏颂连忙起身，刚想作答。宋痒多喝了几杯，抢先说：“峬峭乃曲折之意，曲出《木经》，梁上小柱也。”

苏颂举杯对大家说：“为谢前辈抬爱，子容就以峬峭为诗，答谢潞公。”

大堂内立即鸦雀无声，苏颂高声朗诵：

高宴初陪听拊鼙，清谈仍许寿挥犀。

自知伯起难逋贿，不比淳于兽滑稽。

舞奏未终花十八，酒行先困玉东西。

荷公德度容狂简，故敢忘怀去町畦。

苏颂话音刚落，响起一片鼓乐欢呼之声。

文彦博再次举杯说：“苏龙图疾行千里，鞍马劳顿。大家饮最后一杯，送他去客馆安歇了。”

人们都一饮而尽，各自散去。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朔风初起，更鼓频传。苏颂酒后兴奋，难以入睡。他想起了10年前第一次使辽的情景。

他想到前次路过潭州（辽置潭州，今喀喇沁左翼）信武庙，曾写诗表达自己的和平思想：

夷裔陵边久，文明运算商。

三冬驰日御，一夜损星旄。

从此通戎赂，于今袭战袍。

威灵瞻庙像，列侍写贤豪。

民获耕桑利，时无斥堠劳。

金缯比干檀，未损一牛毛。

过了燕山，险峻之地就是白沟了，也曾写诗记述其陡峭，支持对辽友好的外交政策：

青山如壁地如盘，千里耕桑一望宽。

虞帝肇州疆域广，汉家封国册书完。

因循天宝兴戎易，痛惜雍熙出将难。

今日圣朝恢远略，偃兵为义一隅安。

路守古北口，瞻仰了杨无敌庙，又经一段崎岖的山路，到达（习）、奚（西）两族的居住区。最巍峨险要的是度云岭，登临山顶，确实云在脚下，路接青天。也曾写诗记录，以传后人。

磴道青冥外，跻（机，升）攀刷箭飞。

朔风增凛冽，寒日减清晖。

使者手持节，征人泪湿衣。

此时人杰意，心向白云归。

过了度云岭，是绵延起伏的奚山。时而要淌过冰冷的涧水，时而要爬上盘旋的山道。密林的岩洞旁，见过黑熊的遗迹；黑夜的寒风中，听过猛虎的狂啸。

奚山中的辽人，游牧而居，兼及农耕。牛马追逐水草，用车拉着帐篷与家具，唱着民歌，一派和平景象。摘星岭像度云岭一样高峻，爬过摘星岭，已经筋疲力尽，就在柳河馆的长源邮舍安歇。

第二天爬牛山，登会仙石，宿鹿儿馆。冬至到达紫蒙馆，经过41天的跋涉，行程三千余里。过就日馆、神水沙碛、土河馆、神水馆，于12月17日到达榆林。

苏颂回忆上次路程的情况，计划着此次的行程。他想更多地了解辽国的风俗民情，更详细地记录军事堡寨；更准确地绘制山川地形，以不负神宗的委托。

十年后的再次出使，苏颂依然雄心勃勃。他再次登临古北口，骑马飞驰奚山。但已力不从心，疲累使他不得不命令下马休息，但他依然秉笔吟诗：

奚山缭绕百重深，掘节何妨马上吟。

当路牛羊眠荐草，避人鸟鹊噪寒林。

赢（雷，弱）肌已怯毡裘重，哀鬓宁禁霰（线，冰晶）雪侵。

独爱潺湲溪涧水，无人知此有清音。

11月16日到中京（内蒙古宁城西），天气暖得出奇。苏颂特意加以记载，说明这位科学家对气候的关注。

东辽本是苦寒乡，况复严冬入朔疆。

一带土河犹未冻，数朝晴日但凝霜。

……

苏颂对土河加了如下的注文：“中京北一山最高，土人谓之长叫山。此河过山之东，才可渐车，又北流百余里，则奔注弥漫。至冬冰厚数尺，可过车马，而冰底细流涓涓不绝。”详记辽国山川实况，可供军事、交通之参考。

苏颂对辽国的牧养技术，加以详细的考察和记述，也是珍贵的科技资料。

苏颂专有《契丹马》一诗，最后两句是“略问滋繁有何术？风寒霜雪任蹄毛。”其注文是“契丹马群动以千数，每群牧者才三二人而已。纵其逐水草，不复羁（注，后左足白色马）。有役则旋驱策而用，终日驰骤而力不困乏。彼谚云：‘一分喂，十分骑。’看汉人户亦以喂养多少为高下。视马之形，皆不中相法。蹄毛俱不剪剔，云马遂性则滋生益繁，此养马法也。”

汉族古代的养马法与契丹人不同。《周礼》说：“牧师掌牧地，皆有厉禁而颁之。”要求“齐其饮食，简其六节”，是违背马的自然生长规律的。

唐代《监牧碑》曰：“攻驹，教（逃，马四岁），讲驭，藏仆，刻之，则之，羁之，策之，就其才也。”这些主观上想养好马的措施，多数违背马的习性，因而是不科学的。

宋代的养马技术见于王愈《蕃牧纂验方》，其“四时调适之宜”一节记载：“春季放大血，则夏无热望之病……每日麸料各八分，卯时骑习驰骤，辰时上槽，喂罢，饮新水，申时再喂罢，搐拽调习行步，令马头平，至夜半再喂。每日三次喂。夏季……须打棚令马于风凉处，不得着热。每日喂饲比春季加料减麸，寅时骑习驰骤，卯时上槽，喂罢，饮新水，未时再喂，亦饮新水，申时搐拽调习行步，至二更时，喂第三次，每五日一次于河内深处浸之.秋季每日麸料各八分。卯时骑习驰骤，辰时喂，巳时饮新水，申时再喂罢，搐拽调习行步，半夜喂第三次。自八月以后，勿令马于雨露处霖浞，勿令久卧湿地，至九月宜上粪场歇卧。冬季……每日麸料各八分。卯时骑习驰骤，巳时上槽罢，饮新水，未时乘骑搐拽调习行步。酉时再喂，至夜上粪场歇卧，四更时喂第三次。”这是对马的四季喂养较详细具体的记载。

苏颂对比宋辽两国养马的技术，他提出了两条辽国养马技术的长处。即“马遂性则滋生益繁”，“纵其遂水草，不复羁”，“蹄毛俱不剪剔”。这都是按马的自然生长规律来牧养，是符合马的生活习性的，因而是科学的。

苏颂一行，正好是腊月冬至日到达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辽国派伴使出郊迎接，引苏颂等去使馆安歇。

第二天，辽主在大殿接见苏颂，并设宴招待。

辽道宗耶律洪基端坐正中，两侧排列着珠光宝气的嫔妃，前排站立着冠貂披裘的重臣，殿侧是欢迎的仪仗队，凯歌高奏，击鼓频敲。

苏颂在鼓乐声中，送上神宗的贺表。随行人员抬入十担贺礼，有杭州织造的绸缎，苏州生产的刺绣与彩锦；有钧窑生产的红铜釉瓷，景德镇的青花瓷，建阳窑的黑釉白花瓷，有唐代名家的书画，李廷珪的墨，澄心登的纸和端砚。

耶律洪基见这丰厚的礼品，早已心花怒放，重臣与嫔妃也个个笑逐颜开。耶律洪基命侍从收好礼品，降阶而下，请苏颂到宴会厅入席。

辽主举杯对苏颂说：“苏贺使的光临，使隆冬严寒的北国，红日高照，暖气融融，大有阳春早来之兆。又恰巧冬至日到达，真是可喜可贺！为欢迎苏贺使，请诸位满饮此杯。”

一阵欢呼，辽主与各位重臣，都一饮而尽。苏颂也不得不全部喝下。

三杯过后，辽国的伴使问苏颂：“久闻苏贺使学识渊博，经史百家，无所不知；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贵国冬至，先我朝一日，不知如何推算而得？孰对孰错？”

苏颂有些为难，说辽国正确吧，有损于大宋尊颜，说宋朝正确吧，又伤了辽人的感情。

他正在犹豫时，辽主又说：“苏贺使但讲无妨，两国所定不一，总有对有错嘛！”

苏颂经过周密地思考说：“历家算术小异，则迅速不同。如亥时节气交，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为明日矣。故可谓都对，或先或后，各从其历可也。”

伴使连声叫好，辽主喜笑颜开。为苏颂担一把冷汗的随行人员也都长出了一口气。

苏颂酒量很小，又十分疲倦，饮过几杯，就向辽主告退，回大同驿馆安歇了。

苏颂在上京参加了耶律洪基盛大的生日庆典。又在上京游览了三日，让人马稍事休息，准备好回程饮水、食物。但他自己并没有休息，与重臣了解辽的官制典章，与伴使谈论辽的奏书礼仪，向市民请教风俗习惯……这一切，对后来他编写《华戎鲁卫信录》一书，起了很大的作用。

苏颂不敢久留，随行人员也个个归心似箭，他们已经离家两个月了。腊月26日，他们告别辽主，踏上了回程。

1078年（元丰元年）正月28日，苏颂圆满地完成出使任务，回到东京，受到宋神宗的称赞与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