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权威学者进化史观的差异

从本书的题目《进化着的进化学》和副标题“达尔文之后的发展”来看，就可知带有讨论近代进化论发展简史的性质。进化论成为一门科学，是从1809年法国的伟大学者拉马克（Jean-Baptiste Lamarck，1744—1829）发表其著作《动物哲学》（Philosophie Zoologique）的时候开始的。这是因为拉马克在生物学史上是第一位勇敢地站出来反对特创论、形而上学的物种不变论和“灾变论”，明确主张物种是逐渐进化的、不断向上发展的学者。他并且试图完全用自然的因素来阐明生物进化的机理，以排除神的干预，这是拉马克的伟大之处，可谓是进化论的急先锋。为了阐明生物进化的机理，拉马克在其《动物哲学》中提出了环境条件的改变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引起生物变异，还提出了用与不用的理论（theory of use and disuse）即用进废退的理论和获得性（acquired character）遗传的理论。用这三种理论来阐述生物进化的机制。获得性遗传的理论曾强劲地影响生物学界长达150年之久。从现代遗传学观点看，用进废退和获得性遗传的理论是错误的，是被无数事实否定了的。但是，如果用历史的眼光来做评价，在19世纪的初叶，在科学很不发达的时代，拉马克能基于唯物主义原则提出上述理论来说明生物的进化，委实是非常了不起和难能可贵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写道：“拉马克时代，科学还没有具备充分的材料足以使他对于物种起源的问题除了事前的预测即所谓预言之外，作出别的回答来。”

拉马克在动植物分类学方面也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他是首先把无脊椎动物与脊椎动物区分开来的学者，就连“生物学”（Biology）这个术语也是由他创立的。

但是，拉马克的一生尤其在其晚年是非常不幸的，贫病交加，双目失明，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后人称他为近代生物学史上的“薄命天才”。

英国的伟大博物学家达尔文在1859年发表了他的名著《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标志着进化学发展到它的第二个阶段。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一书中提出了自然选择的原理，为进化学奠定了科学的基础。正是这个原理使进化论蓬蓬勃勃、日新月异地向前发展。时至今日，自然选择依然被认为是促使生物进化的原动力。一个半世纪以来，人们对于达尔文及其《物种起源》一书，真是好评如潮。当然，在过去和今天，仍有些学者对达尔文及其自然选择理论是持反对态度的，在此书的有关章节将会涉及。

进化学发展的第三个阶段是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萌生于欧美和俄罗斯的进化的综合理论阶段。又可称之为新达尔文主义（neo-Darwinism）阶段。综合理论在今日仍然是进化学的主流学派之一。

日本的群体遗传学家木村资生（Kimura Motoo，1924—1994）1968年在《自然》（Nature）上发表了题为“Evolutionary Rate at the Molecular Level”的论文。1969年美国学者金（J.L.King）和朱克斯（T.H.Jukes）在《科学》（Science）上发表了题为“Non-Darwinian Evolution”的论文。以此两篇论文为契机，进化学步入到它的第四个发展阶段，即分子进化的中立理论（Neutral theory of molecular evolution）阶段。近半个世纪以来，很多的实验数据都证明分子进化的中立理论是正确的。

如今，分子生物学已进入到后基因组时代。许多学者都断定进化科学将成为21世纪生物学的最前沿的学科之一。但是从理论框架（paradigm）论上来说，后基因组时代的进化学大概也不会有悖于分子中立进化和自然选择这两个理论框架的。

从1809年《动物哲学》发表到现在，已经历了207个春秋。笔者没有能力把跨越两个世纪之久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进化学史讲述得清楚完整。

1982年是达尔文逝世的100周年。世界各国有许多著名的进化学家写了纪念达尔文或其学说的文章。笔者在阅读过的文章中，觉得进化综合理论的奠基人或元老之一的美国古生物学家辛普森（G.G.Simpson，1902—1984）所撰写的“达尔文以后的进化研究”一文和分子进化中立理论的创立者木村资生所撰写的“从拉马克到中立学说”一文，都非常有价值。

虽然说今日的进化学已进入后基因组的时代，但是，进化学依然是由自然选择和分子进化中立理论为核心的两个理论框架支撑着。辛普森和木村资生则分别是这两个理论框架的头号掌门人。他们两人的文章都高屋建瓴、提纲挈领地讲述了进化学“进化”的历史和在进化学发展过程中发生的一些重要节点、事件以及他们所持的评价。从科学史角度看，辛普森和木村资生的这两篇文章可说是经典性的文献，很值得研究进化科学的工作者认真一读的。

其次，进化的综合理论与分子进化的中立理论隶属于不同的理论框架。两个学派对待一些问题的见解是明显不同的。两学派之间曾发生过旷日持久的且十分激烈的争论。这一点，从辛普森和木村资生的文章中也都清晰可见。

辛普森的文章有三个亮点。（1）他是反对分子进化的中立理论的。他在这篇文章中，对中立理论是持不予理睬或不以为然的态度，只字未提。（2）作为综合理论古生物学派的元老，以自身有关生物进化速度与模型的研究成就批判了古生物学家古尔德（S.J.Gould）和埃尔德雷奇（N.Eldredge）在1972年提出的“断续平衡理论”（punctuated equilibrium theory），读者从辛普森提出的反论中会得到新鲜感与颇大的启迪。（3）明确地将德国气象学家魏格纳（A.Wegener，1880—1930）所提出的地质板块构造学（plate tectonics）与大陆移动学说并入到进化综合理论中来，为不同大陆上的生物存在着平行进化现象提供了理论依据。

木村资生的“从拉马克到中立学说”的文章则较详细地陈述了进化学发展的历程，并清晰地评价了群体遗传学三位创建者的功绩以及他们在理论数学上的区别。谅读者会从中受到颇大启迪。木村资生还讲述了他创立的中立学说的要点与其学术渊源。此外，木村资生在文章中对进化的综合理论做了批判，认为它是“过剩生长”了，其潜台词便是它阻碍了进化学的进步。并几次带着嘲讽、责难的口吻提到了杜布赞斯基和辛普森。

笔者选这两篇文章作为近代进化学史概述的第三个理由是，迄今被公认的进化综合理论的八位主要奠基者：费希尔、赖特、霍尔丹、切特维利柯夫、穆勒（H.J.Muller，1890—1967）、杜布赞斯基、辛普森、迈尔（E.Mayr，1904—2005）皆已过世。创立分子进化中立理论的木村资生也已成了故人。把辛普森和木村资生两位权威学者所写的上述两篇文章翻译出来，作为本书第1章的内容，既可使我国广大读者从权威学者的论述中相当准确地了解到近代进化学的发展历史以及他们之间对事件评价的异同；同时这也是我们表达对于进化学创建者的崇敬与纪念的最好方式。正因为他们的卓越贡献，进化学才得以薪尽火传，后继有人，蓬蓬勃勃、如火如荼地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