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小先生”

“我这个小先生”

一

最近不知何故，闹闹常常自称“小先生”，有时故意笑眯眯且拿腔拿调地说：“我……这个小先生。”偶尔，他走路太慢，老是停下看虫、看草、检查下水道，我只好故意先行离去，便听得一阵飞快奔跑的细碎的脚步声追上来，伴随着嫩嫩的童音：“等一等小先生！”哪一天他若是饿了，便会可怜兮兮地问我：“妈，你为什么还不给小先生做饭呢？”或者玩火车到了开心处，非得拉我去分享他那“真正的实验”，说：“妈，你来看看小先生是怎么样做成功的。”我暗暗庆幸他没有自称“少爷”，不然二老真成“二仆”了。我曾问过他为何起了这么可爱的名字，他说：“就是为了逗玩的。”

二

小先生在走廊上骑自行车，我在后面猛推了一把，结果触动他的联想，立即将此情境形容为三级火箭发射航天飞机，于是要我一遍遍重演，嘴里倒数着：“10，9，8，……0，加速！加速！”我这老火箭（哼，竟然还是三级的）便用力推他，车子向前飞跑，此时小先生自己的两脚仅平放在踏板上，并不行动。紧跑几步，俺就松手（差不多也就该解体了），老火箭完成光荣使命了，小先生便铆足劲飞快蹬踏，航天飞机遂翱翔太空。真是个梦幻少年，令我羡慕。

三

前一个周日，奇冷，我还是带他去了大公园，我步行，他踩车，偶尔在上坡时推他一把。小先生骑得很卖力，忽然说屁股有点疼，但是他很快又边喘气边说：“妈，你知道吗，受伤的疼不好，但是运动的疼很好呀，因为锻炼了muscle。”

“没错宝贝，肌肉得到了锻炼。”我赶紧有意地复述一遍，可不能让他的中文被法语打倒。

“可是妈，怎么我们浑身都长满了鸡的肉呢？”小先生停下来捏捏屁股，抬头问我。

闹妈不禁大笑，吾儿别字功夫颇得乃母真传呀！赶紧予以解释，此“肌”非彼“鸡”也。估计这问题困扰小先生不止一天两天了，可怜见的。

四

每回跟他念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小先生都要打断我问：“怎么会是屁股的‘屁’写在这里呢？”我多次解释过，他不会不明白，可每至此，仍作如是问，看来就是故意调笑孔老夫子了，或者是乃父母的错，某种基因遗传过多了。

五

第一次给他念“守株待兔”的故事，刚听见标题，小先生惊奇地问：“为什么要守着猪呢？猪在那里干嘛呢？”看来汉语的同音字确实是够折磨人的。解释，让他看字形，木字偏旁，才放了心继续听。我读完了，下结论：要想有所收获，必须劳动，不能躺着等天上掉馅饼，那种机会有，但太少了。次晚，小先生仍要我讲这个故事，照例问了很多问题。他躺在“被子蛋糕”里，深思之后问我：“我们不能让爸爸躺着等天上掉下来馅饼，对吗？”

“这事呀，你应该亲自跟爸爸好好谈谈，宝贝。”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小先生可真是活学活用的标兵。

六

自外面回来，小先生一定要自己搬小推车上楼梯，我怕他磨蹭费时间，原想拒绝的，可是心里有个声音说：“放手吧，放手吧。”行，且看你如何实践西绪福斯往山顶推石头的历程。我守在他身后，只看见小人踉踉跄跄，使出全身力气，一会儿上一步一会儿退一步（真不错，至少学会进退的辩证关系了），我忍不住伸手想要帮他，却听他说：“不要，让小先生自己来。”从一楼到二楼的两段楼梯，小家伙愣是在接近抵达时将动作调整到自如而快捷的状态。我使劲夸奖他有办法有力量，小先生甩甩胳膊，神色自若地问：“你觉得我像大力水手吗？”“那是当然，宝贝。”我心下窃笑，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乃母顺杆爬的本领他已经学到手了。

七

小先生玩心太重，而且程式化，也就是说，睡前的某一项游戏，只要他觉得有意思，便需每日重复，否则躺进被窝了还会大喊一声：“忘了！”有时到了睡觉时分，已经很晚了，此时我恨不得他立即直接入梦呼呼大睡，可是他在洗脸时就仰着小脸，满眼写满了希冀，嫩生生地以这种句式问你：“我不知道今天还要不要讲故事？”

唉，谁能拒绝这样一双明澈的眼睛呢？

于是下一个问题来了：“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给我做蛋糕呢？”

唉，这是他睡前最后一个充满乐趣的游戏，我又如何忍心剥夺呢？

于是小先生躺在我用两张被子围堆起来的“被子蛋糕”中间，仅露出可爱的小脑袋，美美地听故事，不时用问题打断我，直到我最后说从某个时刻开始拒绝回答并给他一个祝好梦的吻。

八

这几天我起得很早，累了一天，到晚上坐着给他讲睡前故事，竟然不能一蹴而就，常常讲到后半部分，自己先闭了眼，瞬间梦境，嘴里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却还能听到他无奈地笑着喊妈妈。困妈强睁开眼，惭愧，继续，没几句后又神游太虚，小先生善解人意地说：“我看算了吧，因为你太困了。”困妈更惭愧，继续强撑，终究不能到最后一句，小先生摇我：“算了吧，你真的已经困得不行了。”困妈猛掐一下自己，负隅顽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故事念到底。待他睡着后发出香甜均匀的气息，我却猛然想起，仅仅就在半年前，小人儿曾经有一阵坚决要求由爸爸讲睡前故事，因为他怕妈妈会睡着。或者洗漱时他就十分担心地问我：“妈，你不会又睡着吧？你可以保证讲故事的时候不睡着吗？我们拉钩好吗？拉钩上当（他总这么说）一百年不许掉。”两相比较，小先生果然长大好多，会体谅人了。困妈的梦里写满了愧疚和满足。

九

小先生在家中的小花盆里养了从外边带回来的蜗牛，喂菜叶，给它拍录像，还给它唱一首叫《小蜗牛》的法语歌。唱完了他问我：“蜗牛它高兴了吗？”“当然了，宝贝。”他观察到蜗牛在叶子上来回爬行，便说：“咦，我觉得蜗牛爬得挺快的，为什么大家说它慢呢？”我回曰这是相对而言的。小先生又问我，“为什么叫它蜗牛，为什么有‘蜗’字，又为什么叫它“牛”，实际上它根本不是牛”。小先生耸耸肩，摊开两手，神情十分困惑。我答应了要帮他查找这个名字的来历，竟然言出而尚未行。

十

有一天闹爸问小先生：“你在学校有Copine（女朋友，女性朋友）吗？”小人说没有。闹爸继续折磨：“Dabinne应该算吧？”小先生此时眼睛盯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但是我们不会结婚，因为她是韩国人。”哇，真是坚定的炎黄子孙，竟然有这么强的纯种意识！我忍住笑，问他：“那你跟谁结婚呢？”小先生说：“跟别人吧。”我假装难过地问：“那妈妈怎么办呢？你不跟妈妈结婚吗？”小人似乎有些儿为难地低下头，幽幽叹道：“那真的没办法。”哈哈，竟然有这种回答！我觉得自己的玩笑有点残忍，忍住笑，赶紧安慰他：“别担心了宝贝，妈妈已经跟爸爸结婚了。”小先生才放心继续看电视。

小先生今天跟爸爸一起借回家一种新的火车玩具，他自己搭建了铁轨，摸索发掘各项功能，很有成就感，几乎废寝忘食。孩子真的比较容易获得纯粹的快乐，我常常感叹、羡慕。

（2007－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