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并成教授商榷

再谈皇甫谧籍贯——与兰州大学杜斗城、李并成教授商榷

张有堂

皇甫谧（公元215年～公元282年），字士安，我国魏晋时期杰出的史学家、医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和教育家。他在史学、医学两大领域有很深的造诣。其《帝王世纪》《高士传》等史学著作叙述生动，首尾完备，考证详实，分析精辟，观点新颖，补《史记》《汉书》之不足；《针灸甲乙经》删繁存精，撮要纠舛，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成为针灸学的集大成者。故后人誉皇甫士安为世界“针灸学鼻祖”，并肩扁鹊，名齐华佗。

这样一个重量级的世界文化名人，籍贯何地？唐朝官修《晋书》曰：“安定朝那”。朝那县治何方？主要有三说：今宁夏固原东南（彭阳）说；今甘肃平凉西北（崆峒）说；今甘肃灵台说。1977年春，彭阳古城出土“朝那鼎”（收藏于宁夏固原博物馆）。

20世纪80年代，北京大学考古学教授王树林鉴定该鼎为西汉之物，确定为国家一级文物。随后，王教授抵足彭阳古城进行实地调查，确定此地就是西汉朝那县治地，故1989年版《辞海》改1979年版《辞海》“朝那县治今甘肃平凉西北”为“今宁夏固原东南”。1999年版《辞海》沿用之。史学界遂认可了这一结论。但全国部分中医学教材仍坚持朝那县治今甘肃灵台之说。2005年10月以来，甘肃、宁夏两省区方志学者针对皇甫谧籍贯——“安定朝那”再起纷争，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一、朝那与东朝那考辨

朝那县何时设置？或说战国，或说秦朝，或说西汉，但谁都认可西汉朝那县。《汉书·地理志》载：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置安定郡，辖21县，即：高平、复累、安俾、抚夷、朝那、泾阳、临泾、卤、乌氏、阴密、安定、参羉、三水、阴槃、安武、祖厉、爰得、眴卷、彭阳、鹑阴、月氏道。东汉大有调整。《后汉书·郡国志》载：安定郡辖8县，即：临泾、高平、朝那、乌枝、三水、阴盘、彭阳、鹑觚。除将参羉县划归北地郡，鹯阴、祖厉二县划归武威郡外，东汉时撤消了原安定郡11个县的建置。换言之，东汉安定郡辖区缩小，而县域反而增大。

两汉朝那县治在今何处？清《灵台县志》载：“旧志云：灵台，古密须地……汉武帝分置安定（即今泾州），为阴密、阴盘、三水县地。鹑觚仍属北地郡。东汉因之。魏晋为鹑觚、阴密二县，俱属安定。而后魏则为赵平郡之鹑觚，平凉郡之阴密，平原郡之阴盘。后周割鹑觚地置三龙县于岐州。隋为鹑觚、阴盘、良原县，属安定。大业元年以安定鹑觚析置，始曰灵台。”也就是说，灵台县两汉魏晋建置沿革中无“朝那县”。明清《固原州志》曰：朝那县治在固原东南。清《平凉府志》云：朝那县治在平凉西北。清《镇原县志》道：朝那县治在镇原县西北一百四十里。这些方志划出了朝那县治的方位。

明清时期，今彭阳县境再未设县级建置，而今彭阳县古城镇正好位于固原东南、平凉西北和镇原县西北一百四十里交汇处。民国陇东各县方志均沿袭旧说。但杜斗城教授《皇甫谧籍贯之考证》一文^[1]却云：“常被用来证明西汉朝那在今宁夏固原彭阳的文献，均较晚出，特别是把近些年来所修方志、辞书、历史地图册等作为依据，就更加显得苍白无力了。”李并成教授在《有关皇甫谧历史文化的保护开发及皇甫谧祖籍的一些思考》一文^[2]中写道：“汉代的安定郡治在高平（今固原），但朝那县并不在固原。”两位教授不但否定了明清方志，而且也否定了《辞海》《中国历史地图集》。

1977年春，今彭阳县古城镇出土了一尊铜鼎。敛口，双耳，圆底，三足，素面。耳下腹部饰一周凸棱纹。通高23厘米，耳高7厘米，足高9.2厘米，口径17.5厘米，腹径23.5厘米，腹深13.2厘米，重2900克，容积4200毫升。鼎腹部一周阴刻三段铭文，即：“第廿九五年朝那容二斗二升重十二斤四两”“今二斗一升乌氏”“今二斗一升十一斤十五两”其中，“第廿九五年朝那容二斗二升重十二斤四两”为铸刻隶书，其他两段铭文为刀刻隶书，故学术界称之为“朝那鼎”。

铭文中的“五年”是铸鼎的时间。“第廿九”是什么意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正好是汉武帝即位第二十九年。两汉时期，其他帝王在位时间均未超过二十九年，故朝那鼎是元鼎五年十月汉武帝巡视西疆赠予朝那县的礼物。该鼎出土，为西汉朝那县治在今彭阳古城提供了实物证据。不料杜教授却说：“至于近年来，有些学者以宁夏固原彭阳县古城镇出土的‘朝那鼎’为重要依据，确定古城镇为西汉朝那县治，未免失之偏颇。因为通高23厘米的小鼎，无疑是一个可以四处移动的文物，更何况其上面阴刻的县名除朝那外，还有乌氏。其铸造的地点实际上是不明确的。”

鼎非凡物，乃立国之器，政权之象征。黄帝铸三鼎，象征天地人；禹收九牧之器，铸九鼎，象征九州之域；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象征政权归周。春秋战国时期，频频发生诸侯王“问鼎”、“得鼎”、“纳鼎”之事。先秦时期，国家大事，唯戎与祀，故鼎为祭祀之器。铸鼎祭祀风俗贯穿中国封建社会全过程。秦汉时期，农为政本的思想逐渐为广大吏民所接受，国家大事，农祀并重，故鼎既为祭器，又为量器。玺代替鼎成为最高权力的象征，鼎成为地方政权的象征。但祭祀的举办、度量衡的推行仍是中央政府的统一行动，铸鼎大权仍归于中央。鼎均陈置宗庙，切忌轻动。东汉中后期，安定郡两迁两复，且两汉度量衡不同，又魏晋流行楷书，故“今二斗一升乌氏”、“今二斗一升十一斤十五两”为东汉中后期所刻。

彭阳古城乃西汉朝那县治，主要证据有四：“朝那鼎”、《北征赋》、朝那湫、古城遗址。它们是一个统一的整体。

更始年间（公元23年～公元25年），班彪（公元3年～公元54年）“避难凉州，发长安，至安定，作《北征赋》”^[3]。该赋记载了“北征”的路线。“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历云门而反顾，望通天之崇崇。乘陵岗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这是班彪北行途经今陕西的几个地方。长都就是西汉都城长安，在今西安西北；瓠谷、玄宫均在今泾阳，云门在今淳化，郇邠指今旬邑西南。随后，班彪北行入今甘肃庆阳市境。“登赤须之长阪，入义渠之旧城……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义渠之旧城在今正宁西南罗川一带。泥阳治今宁县；彭阳治今镇原东南，位于茹河下游。过彭阳后，班彪沿茹河流域继续西行。“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安定”应是安定县，而非安定郡。这是因为《北征赋》又有“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这句中“安定”才指安定郡（治高平）。西汉安定县治不详。但越安定，可见长城。

战国秦长城起今甘肃岷县，穿今甘肃临洮、渭源、陇西、通渭、静宁，沿东北方向过今宁夏西吉，至今固原原州北，折东南方向穿今原州东境、彭阳境茹河上中游北部，抵今彭阳东境，又折东北方向穿今甘肃镇原西北、环县，经今陕北，抵今内蒙古黄河南岸。故安定县治应在今镇原西北（疑为今镇原开边），位于茹河中游。班彪过了安定县，继续沿茹河北岸、长城一线西行。“登障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邛于朝那……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班彪途经朝那，抵达安定郡治地——高平（今宁夏固原原州）。

《北征赋》充分证明了西汉朝那县治在今原州与镇原之间。而今彭阳县古城镇的古城遗址，正好处于二地之间的长城南侧的茹河北岸。该城遗址为长方形，东西长682米，南北宽480米，面积32.7万平方米。城墙残高1～14米，基宽14米。开东、西两门。城墙四周辟有护城壕（残深2米左右，宽约30米）。城北墙外出土了西汉“朝那鼎”，城内又出土了西汉错金铜羊、陶水管等，地表散布着秦汉砖瓦，地下还堆集着4米厚的秦汉砖瓦层。该城北屏黑土梁，南俯茹河，完全符合秦汉依山傍水的建城标准。

西汉朝那县境有国家级的祭祀重地——“湫渊”。《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曰：“湫渊，祠朝那”。三国苏林道：“湫渊，安定朝那县，方四十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北魏《水经注》云：“渊在四山中”。唐《括地志》记：“湫渊，在原州高平东南二十里”。但唐朝湫渊水域面积已缩小。《元和郡县志》说：湫渊“周回七里，盖近代减耗”。元《重修朝那湫龙神庙记》一文曰：“开城州东北距三十五里，有湫曰朝那，有山环焉。湫东冈阜上置祠设像，神曰盖国大王。”明《固原州志》道：“东海，在州东四十里，广五里，阔一里，即古朝那湫”。《明史·地理志》载：“固原州……东西有二朝那湫”。清《固原州志》云：东海水“东流至白杨城”（今彭阳城）。《民国固原县志》亦云：东海水“流波乃家河”（茹河支流）。东海，今名东海子，位于今彭阳县古城镇西与原州区开城镇东交界处。其地理位置、地貌特征、距固原的里程，完全与这些文献的记录相符。而且东海子东岸缓冲坡地中至今仍堆集着秦汉至明清的残砖破瓦。

这些证据充分有力地证明了西汉朝那县治在今彭阳县古城镇。

东汉朝那县是否迁治或废弃？《后汉书》载：东汉永初五年（公元111年）三月，“安定郡徙美阳”；永建四年（公元129年）九月，“复安定、北地、上郡归旧土”；永和六年（公元141年）十月，“徙安定居扶风”；永康元年（公元167年）九月，安定郡回迁落治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与安定郡同迁的还有北地郡、上郡。三郡两次均迁入关中一带，这说明了三郡所辖各县多废弃。据《后汉书·西羌传》载：“百姓恋土，不乐去旧，遂乃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夷营壁，破积聚”。这只能说明随迁的“百姓”为县城周围的熟户。永建四年，尚书仆射虞诩上书汉皇帝，以三郡“沃野千里，谷稼殷积，……水草丰美，土宜产牧，牛马衔尾，群羊塞道”为由，建议回迁三郡。汉顺帝“使谒者郭璜督促徙者，各归旧县，缮城郭，置候驿”。《后汉书·段熲传》载：永康元年（公元167年），段熲上书汉桓帝道：“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帝许之，悉听如所上”。《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曰：建安十六“冬十月，军自长安北征杨秋，围安定。秋降，复其爵位，使留抚其民人”。建安十八年，“诏书并十四州，复为九州”。《晋书·地理志》载：安定郡辖7县，即：临泾、朝那、乌氏、都卢、鹑觚、阴密、西川。这说明早已恢复了朝那县的建置。至于安定郡辖地人口较东汉减少，这不是特殊现象，而是当时全国普遍存在的现象，这是编户齐民政策实施导致的结果。

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朝那县是否在原治地？《晋书·苻登载记》云：十六国时期，前秦主苻登率众下陇山（今六盘山），入朝那。是时，后秦主姚苌重兵在武都（今甘肃平凉市东）相拒，后秦退守安定（今甘肃泾川）。《晋书·姚兴载记》《资治通鉴》载：东晋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前秦主苻登犯陇东，后秦主姚兴率领大军从长安出发，经安定，入泾阳（今甘肃平凉西北），苻登兵败奔平凉（今甘肃平凉以北）。东晋义熙五年（409），夏国主赫连勃勃犯陇东，后秦主姚兴率部自平凉入朝那。《晋书·姚泓载记》云：后秦永和年间（公元416年～公元417年），夏国主赫连勃勃犯关中，兵败退保安定，姚绍进兵蹑之，战于马鞍坂（今地址待考），大败赫连勃勃，追至朝那，不及而还。这充分说明了朝那县治在陇山之东和安定、平凉之北，而今甘肃灵台在安定、平凉之南。这有力地证明了十六国时期朝那县在原治地，由此上推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朝那县亦在原治地。

东汉中后期，皇甫规、皇甫嵩、皇甫郦权倾朝野，享誉全国，而且他们都是“安定朝那人”，故皇甫家族以“安定朝那人”为荣。即使有人南迁，当西北政局稳定后，他们中间又有人会陆续返回原籍，更何况东汉末年关中、关东焚城毁池、争战不休，而关西、陇东相对稳定。就陇东而言，则南乱而北安，故皇甫家族相当一部分成员依然生活在六盘山下的茹河、红河、横河流域（泾河流域北部）。

《魏书·地形志》载：北魏太延二年（公元436年）置高平镇，正光五年（公元524年）改置原州，领郡县，辖高平、长城二郡，高平郡辖高平、里亭二县，长城郡辖黄石（今彭阳新集）、白池（今彭阳城阳）二县，即原朝那县域分置黄石、白池二县。《太平寰宇志》云西魏大统元年（公元535年）朝那县治南迁今灵台西。《清史稿》称之为东朝那。《甘肃新通志》亦采纳西魏说。也就是说，朝那县治南迁是皇甫谧逝世后的事了。

清《灵台县志》曰：“朝那城，县西北九十里。城址不存，唯有朝那祠。环居之民，尚贸易于此，以为东朝那市”。今灵台学者史可晖《古朝那城考析》一文^[4]写道：今灵台朝那古城址“坐北向南，半山半塬，占地约0.8平方公里。北依塬面葫芦形腰弦处筑城墙，南以半山坡突起的城头岭为中轴，沿左右两个地势相似的山湾呈扇形向南扩延。东西山湾中部，各有水泉3眼，水源旺盛，甘甜可口。城东南有柳扇梁向西，西南有皇甫岭向东，如两臂环抱，当地人称‘二神护城’。”今灵台李含璋、李贵喜《口碑铸铁证》一文^[5]写道：“古城坐北向南，北面城墙长有一百多米，东西两边一样长，约有四五十米，一直延伸到沟边，南面没有城墙，城下的沟里有十几孔窑洞，大小不一，墙面像是用白灰刷抹，没有住过人痕迹，老人们说这里就是过去的朝那县城和县城藏粮的仓库。”两篇文章除了县城面积相差较大外，其他内容基本相同。

2005年底，笔者有幸去此地调查，今灵台学者杨生杰告诉笔者：“古城北面城墙长180多米，东西两边城墙各长120多米。”也就是说，该城面积约2.2万平方米，是一个小县城。今平凉张新民《皇甫谧故里展新容》一文^[6]写道：“朝那海拔1500米，是灵台最高的地方，干旱缺水也是困扰群众一个难题。”故此地设县不会长久。而两汉朝那县则为名县，影响甚大，唐朝皇甫鎛、皇甫镛二人仍称“安定朝那人”。

二、皇甫谧生活轨迹考究

《晋书·皇甫谧传》曰：“皇甫谧卒于西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时年六十八”。由此推知，皇甫谧生于东汉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自幼“出后叔父，徙居新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任氏曰：‘《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入道，无以慰我。’”《玄晏春秋》云：“十七年，予长七尺四寸，未通史书，……母数谴予，出得瓜果，归以进母，母投诸地曰：‘《孝经》称：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何孝者莫大于欣亲。今尔年近乎二十，志不存教，心不入道，曾无怵惕，小慰我心，修身笃学，尔自得之，于我何有！’”^[7]这说明了至迟在魏太和五年（公元231年），皇甫谧（16岁）已离开朝那徙居新安（今河南渑池）。

既然“东朝那”（今灵台县朝那镇）与皇甫谧生活无关系，那今灵台县朝那镇所谓的皇甫谧出生地——皇甫湾也与皇甫谧本人无关系。退一步讲，假设皇甫湾是皇甫谧的出生地。皇甫谧少年时就已离开此地，今灵台民间传说他39岁又定居张鳌坡塬畔，距皇甫湾45公里，故皇甫谧不会在皇甫湾留下所谓的“歇马店”、“车头坡”。清《灵台县志》（顺治十五年）、民国《灵台县志》（民国三十三年）只字未提这些关于皇甫谧的民间传说，至少可以说明这些传闻不会历来已久。

皇甫湾三面沟壑，梯田不足二百亩，不像贵族生活的地方。《晋书》提到皇甫家族成员除皇甫谧及其二子外，还有皇甫陶、皇甫晏、皇甫申叔、皇甫重、皇甫商、皇甫阳、皇甫钊、皇甫贞、皇甫敷、皇甫澹、皇甫序、皇甫典、皇甫真、皇甫奋、皇甫覆、皇甫徽、皇甫岌等，其中皇甫重、皇甫商、皇甫真，《晋书》明文写道“安定朝那人”。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岂能生活于皇甫湾。而东朝那无河流经过，当时凿井技术尚未在全国普及，单就饮水就成问题。

秦汉至隋唐，今灵台一直未处于交通要道上。《史记》《汉书》载：秦始皇、汉武帝多次西游，但均从都城（咸阳或长安）出发，经雍，穿回中道，北出萧关。《后汉书·郡国志》曰：“汧，有回城，名回中”。这说明回中宫在今陕西陇县西北。

据《史记》记载得知，“萧关”就是“朝那塞”。三国汝淳也认为“萧关在安定朝那县”。秦始皇、汉武帝西游路线——从今陕西咸阳或西安西北出发，经今武功、扶风、岐山、凤翔、千阳、陇县，过今甘肃华亭、平凉，入今宁夏彭阳、固原，抵达今甘肃陇西。班彪“北征”路线——从今陕西西安西北出发，经今泾阳、淳化、旬邑，过今甘肃正宁、宁县、镇原，入今宁夏彭阳、固原，抵达今甘肃武威。这两道就是汉“丝绸之路”陇东段。《居延汉简》^[8]记载了西汉末年粮食西运的路线：从长安出发，沿渭河北岸西行，经雍县（今陕西凤翔），穿回中道，越陇山，至月氏道（今宁夏泾源），“月氏至乌氏五十里。乌氏至泾阳五十里。泾阳至平林置六十里。平林置至高平八十里。”乌氏县治今宁夏泾源北；泾阳治今甘肃平凉西北；平林治不详；高平县治今宁夏固原。同样可以证明安定郡望——皇甫家族生活于今灵台的可能性极小。

皇甫谧自幼“出后叔父，徙居新安。”“叔父有子既冠，谧年四十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也就是说，魏正元元年（公元254年），皇甫谧“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晋泰始三年（公元267年），皇甫谧上书皇帝云：“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见出，妻息长诀。”故“所生后母”指其亲生母亲而非养母任氏，只不过其生母为其父的续弦而已。闻知生母去世，皇甫谧肯定返回故里奔丧，其亡母入殓之际，方有“遂还本宗”之事。是时，皇甫谧兄长健在，那么皇甫谧“遂还本宗”的理由是什么？笔者认为可能与“风痹疾”有关。皇甫谧何时患此病？《晋书·武帝本纪》曰：泰始四年（公元268年）十一月，晋武帝下诏“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晋书·皇甫谧传》云“岁余，又举贤良方正，并不起。”由此上推《让征聘表》作于晋泰始三年，其表曰：“而小人无良，致灾速祸，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服寒食药，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疟，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见出，妻息长诀。仰迫天威，扶舆就道，所苦加焉，不任进路，委身待罪，伏枕叹息。”也就是说，晋泰始三年，皇甫谧患风痹疾已“十有九载”，故可推知魏嘉平元年（公元249年），皇甫谧（34岁）得风痹疾。《针灸甲乙经序》道：魏甘露中（公元256年～公元260年），皇甫谧（43岁左右）又耳聋目眩。魏景元二年（公元261年），皇甫谧（46岁）“又服寒食药，违错节度，辛苦荼毒”。故笔者认为可能是皇甫谧父兄为了禳改疾病，而是皇甫谧“遂还本宗”。但皇甫谧却以极其顽强的意志与病魔抗争，一头扎进文献典籍中，以减轻病魔所带来的痛苦。他博览群书，著书立论，名扬天下，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皇甫谧是在故里育化桑梓，还是在徙地立塾兴教？《晋书·皇甫谧传》曰：“门人挚虞、张轨、牛综、席纯，皆为晋名臣。”《晋书·挚虞传》云：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西北）人——挚虞（？-公元311年）“少事皇甫谧”。《晋书·张轨传》道：安定乌氏（今宁夏泾源北）人——张轨（公元255年～公元314年）“与同郡皇甫谧善，隐于宜阳女几山”。宜阳县治今河南宜阳西。牛综，籍贯、生卒年月均不详。皇甫谧早年在在新安（今河南渑池）拜席坦为师，故席纯可能是席坦的子孙。这些迹象表明皇甫谧晚年应在西晋都城——洛阳附近收徒传道。

泰始四年（公元268年）十一月，晋武帝征皇甫谧入朝为官，皇甫谧“自表就帝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这又透露出皇甫谧在洛阳附近的信息。据《晋书·刘毅传》、《晋书·皇甫谧传》和《晋书·职官志》载：晋咸宁四年（公元278年）左右，司隶校尉刘毅（？-公元285年）请皇甫谧“为功曹，并不应”。刘毅在其辖区——司州（新安、宜阳二县均隶属之）求贤合乎情理，而跨境到雍州安定郡朝那县请皇甫谧似乎没有道理。尽管刘毅权倾朝野，但皇甫谧也享誉全国。

皇甫谧晚年为左思（公元约250年～公元约305年）《三都赋》作序。《晋书·左思传》曰：“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遂构思十年，遇得一句，即便疏之……及赋成，时人未之重……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晋书·后妃传》云：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晋武帝拜左芬为“修仪”。故可推知，泰始八年，左思全家移居洛阳；太康二年（公元281年），《三都赋》初稿完成。对照《左思别传》^[9]中选录的《蜀都赋》部分内容与昭明《文选》中《蜀都赋》，发现在文字上大有差别，且语句没有《文选·蜀都赋》优美。故皇甫谧读到的是《三都赋》初稿。若皇甫谧生活在安定朝那，则距洛阳千余里之遥，左思乃一介书生，去安定朝那拜访皇甫谧的可能性不大，故又可佐证皇甫谧应生活在洛阳附近的新安或宜阳。

《华阳国志》载：犍为武阳（今四川彭山）名士——李密（公元224年～公元287年）与皇甫谧友善。三国鼎立之际，李密代表蜀汉出访吴国，他可能到过洛阳，与皇甫谧结识。西晋大统一后，李密任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西南）令，政化严明。是时，他才有可能与皇甫谧交往甚密。这又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皇甫谧晚年生活在洛阳附近。

皇甫谧去世后，其子皇甫方回南徙荆州（今湖北荆州）。从宜阳一带南下要比由朝那南迁更容易些。且“八王之乱”使洛阳城毁民伤，在这一大背景下，皇甫方回从宜阳南徙荆州的理由更充分些。

综上所述，魏正元元年（公元254年），皇甫谧从新安返回朝那为母奔丧。孝服期满若干年（十年左右）后，可能因治疗疾病的需要，皇甫谧同其父兄一起举家南迁宜阳一带。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皇甫谧病逝家中。皇甫童灵、皇甫方回遵父遗愿——俭葬，未留封土。葬于何地？有两种可能：要么裹尸葬于徙地，要么移棺葬于原籍。但绝不会中途落葬阴密、鹑觚一带（今灵台），否则有悖伦理。

北宋《元丰九域志》云：“灵台……皇甫士安冢”。这可能是生活于泾河流域的皇甫家族其他成员修建的纪念性的坟冢。清《灵台县志》道：“皇甫谧墓，在县东北十里张敖家堡原上”。至今灵台民间仍流传着此墓就是“皇甫古冢”，而且还有“皇甫书窑”（藏书之所，位于塬畔，距古墓200米）、“皇甫坪”（种药之地，位于塬畔沟边）、书台山（读书之处，距“皇甫书窑”3公里）等传闻。杜教授认为“特别是有关地名、民俗、民间传说等等更不能轻易否定。因为历史长河中的这类文化积淀往往包含着真实的历史，其信息量有时甚至超过某些文字记载。”既然古墓是“皇甫古冢”，那么古墓所在之塬为何名“张敖家堡原”？而且皇甫谧晚年“躯半不仁，右脚偏小”，“浮气流肿，四肢酸重”，“救命呼噏”，“妻息长诀”，“伏枕叹息”。哪里有什么“皇甫坪”，怎么有可能离开“皇甫书窑”去书台山读书。故这些传说的真实性大大打了折扣。张敖家堡原上的古墓，肯定另有其人。只有古墓打开，方会真相大白。

（载《固原师专学报》2006年第5期）

【注释】

[1]《光明日报》2006年3月11日。

[2]在甘肃·平凉皇甫谧历史文化研究保护工作座谈会上的发言。

[3]《文选·北征赋》李善注。

[4]《灵台文史》（灵台内部资料，第2辑）。

[5]《皇甫谧研究》（平凉内部资料，第3期）。

[6]《皇甫谧研究》（平凉内部资料，第3期）。

[7]《太平御览》《北堂书抄》。

[8]《居延新简》，文物出版社，1990年。

[9]《世说新语·文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