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阳房纪事
1987年秋,我刚从中央民族学院进修回来,赶上学校分宿舍。我和数学系的郑立民分在一个房间。刚修的太阳能楼房,住着新鲜。窗明几净,一股新鲜的生石灰味,弥漫在房间当中。两张单人床靠窗摆开,一张写字台搁在中间,光线极好,读书写作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床头墙角,有一截光滑的尼龙绳沿墙垂下,绕成浑圆的一圈,再折上去——这是太阳能房间在室内唯一的标志:进气开关的拉绳。扯动它,就可以控制热气进出。当时天热,我和郑立民都没动过它。它垂在那里:一截没用的绳子。
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聊天。没有开灯,淡淡的月光透窗而入,房间里朦朦胧胧一片。郑立民忽然指着墙上的绳圈:“老牟,你看那像什么?”我望着月影中多少显得有点怪异的绳子,出了一会儿神,没看出它除了是一根绳子,还会像什么。郑立民接着说:“它多像一个人用来上吊的绳圈。”我不禁笑出声来:“你个老郑,干吗去学数学?有这么好的观察想象能力,应该去写小说。”但老郑并没有因此去写小说,却就此放弃了他的数学专业——两年后,他调往兰州市公安局刑侦科工作。我想,他奇异的观察想象能力,从此派上了适当的用场。
三个女孩子
小吴、小刘、小马,三个女孩子,是省太阳能研究中心派到学校的太阳能测试员。小吴大方,小刘自然,小马活泼。三个人年龄相若,吃住在一起,每天同进同出,拿着本子和温度计在楼层间跑来跑去,像三只单纯快乐的小燕子。一楼清一色的小伙子当中,突然多出三个女孩子,就生出了许多热闹和笑声。我们凌乱的被褥开始变得整洁,喝水的搪瓷缸一律换成了洁净的玻璃杯,皮鞋开始上油,说话中尽量避免脏字……那时候正流行跳交谊舞,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叫来小吴她们给我们教舞。小伙子中尽是腼腆之辈,反倒是三个女孩子大大方方,伸出手来,邀请我们跳舞,弄得大家一个个脸红到脖子上。时间一长,相互间就熟了,没有了初时的那些拘谨,交往也自然多了。常常是一起玩,一起做饭,一起在寂寞的草原上制造没有忧愁的笑声。现在想来,一生中轻松愉快的笑声,竟以那时候为多。也奇怪,一群青年男女,相处了那么久,竟然没有爱情发生,像兄弟姐妹一般,想来是过于不分彼此,少于那一份神秘的缘故——那真是像阳光一样没有半点阴影的日子呵!一年的时间很短,说话间,她们就要离开了。去车站送她们的那天,下着小雨。仍然是笑声不绝,但笑声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像那一年连绵不绝的阴雨,久久不能晴开。在我们的感觉中,笑声似乎是随她们而来,又随她们去了——阳光也是如此。
几年后的一天,我到兰州出差,顺路去看她们。小马已调电视台工作,单位上,只有小吴和小刘在。她们把我拉到街旁的一家酒吧喝啤酒。喝了许多酒,天都黑了,她们还要喝,说是要好好纪念一下那一段日子,说是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日子,还说是我们留给了她们一段阳光灿烂的回忆。说着说着,她们都哭了起来。可我却越听越糊涂,明明是她们带给了我们快乐,在她们眼里,怎么却像翻了个个。那一晚,我喝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发现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单雪白,墙壁雪白,屋外下着大雪——就像一场好梦,醒来后找不见自己的来处。
(阿信,原名牟吉信,甘肃民族师范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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