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职守的韩愈

14．忠于职守的韩愈

韩愈（768～824）是唐朝著名的文学家，也是一位终生从政、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的政治家。特别是他晚年的政治生涯，很有政绩。下面讲的几个故事，就是他晚年为人们所称道的业绩。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818年）。

十一月末的一天早朝，功德使向宪宗汇报说：“臣近来得知，凤翔府岐山县境的法门寺，有座护国大圣真身塔，塔内金匣藏有一节佛祖释迦牟尼的指骨。相传金匣三十年才开一次，开金匣的那一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我推算了一下，明年是开匣之年，请圣上下诏迎佛骨进宫供奉，可以使天下太平。”

宪宗皇帝一向迷信佛教和道教。前不久还下诏求神仙方士，炼长生药。户部侍郎皇甫、宗正卿李道古等奸臣推荐了一个叫柳泌的山人，住在长乐坊兴唐观，正在为宪宗炼长生丹。

宪宗一听明年又有佛祖贵骨开匣的祥瑞之兆，喜出望外。站朝班右列的皇甫见宪宗面露喜色，不等宰相裴度发表意见，急忙出列，上前附和功德使的意见。满朝文武官员素知宪宗强明自任的性格，也都附和，不敢有异议。不出数日，宪宗下诏宣示：

“遣中使率各寺僧选择吉日良辰往凤翔府，迎佛骨入京，在宫中供奉三天，王公大臣一律进宫顶礼膜拜，然后送到京中各个寺庙展示。”

十二月，迎佛骨的官员率领着几千僧侣浩浩荡荡地缓慢走进城来。顿时，爆竹喧天，鼓钹齐鸣，震耳欲聋。城楼上、大道两旁的屋宇张灯结彩，各寺长老、住持率领僧众夹道而立，像一道人墙。他们双手合十，闭目诵经。成千上万的百姓挤在僧众的后面，不断地向行进中的置放佛骨的黄色宝帐四周投银钱、首饰，珠宝……许多人一见宝帐，纷纷跪下，叩头不已，碰得额头鲜血淋漓。

宫中为迎佛骨举行盛大的典礼。在烟雾缭绕、佛乐和颂经之声不绝于耳的气氛中，宪宗率先致礼，皇后、太子、公主、皇妃依次膜拜。礼毕，宪宗传下旨意：明日宗室王侯进宫膜拜，后日公卿大臣进宫膜拜。并赐给各寺大批金银、锦锻。

就在这天下午，刑部侍郎韩愈办完公务，由外地回到京城。一进城，他就感到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一打听，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情。

韩愈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国家现在财力窘困，劳动力严重不足，兵源匮乏。佛门却以妄语蛊惑百姓，引诱大量的青壮年男子抛妻别子，遁入佛门，致使田畴荒芜，无人耕作。朝廷又不断地将土地和财物施舍给寺庙，然后又变本加厉地向百姓征收，弄得民不聊生。而今圣上又不惜财力，大张旗鼓地迎佛骨，亲自顶礼，这样，不知又有多少劳动力流失到佛门，多少财富白白消耗掉。韩愈心急如焚，顾不上回家，直接驱车来到宰相裴度的府上。

裴度将宪宗决定迎佛骨的经过讲了一番。

“您老怎么不劝谏陛下呢？”韩愈一时性急，莽撞地责问裴度。

“韩侍郎，你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谁要违背了他的旨意，便会恼羞成怒。再说皇甫等人曲意逢迎，大臣随声附和。在这时我如果触怒龙颜，给皇甫一个置我于死地的机会，然后取我的相位而代之，事情岂不更加糟糕！”裴度老谋深算地解释着。

“不行！”韩愈打断了裴度的话头，“你不便出面，我来上表劝阻迎佛骨之举！”

裴度望着韩愈，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已年过五十，还意气用事！我看，不上表为好，免得受小人的陷害。”

裴度的话不但没有打消韩愈上表的念头，反而更加激起韩愈的责任感。他知道裴度是一番好意，可朝廷的命官如都明哲保身，国家还要我们这些官吏做什么！望着裴度苍老疲倦的模样，韩愈不忍心再与这位忠厚的长者争执，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告辞回家。

夜深人静，韩愈以他刚健雄肆的文笔，奋笔写下了《谏迎佛骨表》。

韩愈首先针对宪宗乞求长生不老的心理，陈述道：“佛教传入中国以前，古代帝王的寿命长达百岁，这是不信佛的好处。自东汉明帝奉佛以来，帝王信佛，寿命短促，国运不永，祸乱不绝。由此可知，佛法不值得相信。陛下圣明，迎佛是想为民祈福，但百姓愚昧，被佛法迷惑，日夜奔波礼拜，各行各业都停止了生产，如果再把佛骨迎到各个寺院，疯狂而愚昧的百姓会断手断臂来供奉佛骨，那就伤风败俗，传笑天下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韩愈越写越激动，最后，竟写道：“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佛骨，是枯朽之骨，凶秽之物，怎么能迎到宫禁中呢。陛下亲临观看，居然没有一位大臣出来反对、劝谏，我为此感到羞耻。请求陛下把佛骨丢进水火中毁掉，除掉惑乱社会、伤害教化的根本，如果佛有神灵，怪罪下来，我来承担。”

宪宗读完奏表，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不禁勃然大怒。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瑞样之兆，朝野欢腾，这韩愈胆敢狂言乱语，非把他杀了不可。宪宗紧急召见裴度和崔群等大臣，出示韩愈的上表，要处以极刑。

这时，气氛十分紧张，裴度抢先为韩愈求情：“韩愈触犯陛下，理应治罪。可是，因为他忠君心切，以国事为重，才上表直言。希望陛下宽恕他，不然，今后谁敢为国家大事谏言呢！”

“韩愈说我奉佛过分，还可以容忍。他说自东汉明帝奉佛以来，奉佛的天子寿命都不长，如此狂妄，不能宽赦。”宪宗仍在气头上，不愿接受裴度的意见。

裴度出宫后，邀崔群等人分头去拜访皇亲国戚，请他们赶快出面为韩愈求情。好在大家都愿意为韩愈解脱，处以极刑的事暂时搁置下来。

韩愈自呈上奏表，就准备赴死。自做官以来，他就极力反对佛、道惑众，痛惜朝廷花费巨额钱粮修建寺庙，供奉僧众，现在死于自己的职守，觉得问心无愧。

元和十四年正月，传下圣旨：赦免韩愈一死，贬官潮州（今广东潮安）刺史，即刻上路，不得迟缓。

夕阳里，须发花白的韩愈骑马离开京城。这是韩愈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赴贬谪任所的途中，他写下了一首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受到沉重打击的韩愈报效皇上的意念依然如故。他身体衰弱，自然想到死，甚至断定自己将会死在瘴气迷弥的潮州。为了帮助皇上革除弊事，他准备不惜残年，鞠躬尽瘁，以表白自己忠于职守的心志。

到了潮州，他马上上表宪宗，陈述自己的忠心和潮州政务。宪宗颇感动，后悔自己当时冲动，打算恢复他的职务。这时，皇甫已将宰相裴度排挤出朝廷，在朝中颇有势力。他一向忌恨韩愈的耿直和才干，不同意马上将他调回朝廷，就将韩愈内迁到袁州任刺史。这时，韩愈已经五十三岁了。

在袁州，韩愈仍然竭尽残年之力，为当地百姓兴利除弊。

他发现袁州有一个习俗：一些父母向富户借钱后把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作抵押，过了还钱的期限，子女就沦为富户的奴仆。这些奴仆的处境非常悲惨。韩愈为了解救这些少年儿童，想出一个办法：把奴仆的赎钱折合成赋税，以免除这些富户赋税的方式，将袁州境内的奴仆全部赎出。后来光找到父母的儿童，就有七百余人。

韩愈痛恨这种摧残儿童身心的借贷方式，将这些儿童的父母召集起来，狠狠地责备了一番，让他们在官府领回孩子、立下保证今后不再以子女为借债担保的契约。

随后，又张榜通告全州，禁绝蓄养奴仆，违犯者处以重刑。

元和十五年正月，宪宗服金丹暴死在中和殿。穆宗即位后，韩愈被召回朝廷，官拜国子祭酒，转任兵部侍郎。

穆宗长庆元年（821年）秋天，镇州的都知兵马使王廷凑作乱，杀害了成德军节度使田弘正，拥兵自重，要求朝廷发给他节钺，承认他的地位。

王廷凑本是回鹘人，果敢剽悍，阴险狡诈，部将杀人如麻，很难管束。作乱后，这支军队在幽州、深州一带四处攻城略地，朝廷多次派兵征讨，都失利了，只得任命王廷凑为成德军节度使，并派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抚使，携带诏书到成德去安抚叛军乱将，并为被围的神策军解脱困境。

这是一次危及生命的任务。叛将杀使臣是常有的事，何况是宣抚王廷凑这样骄悍的军队。韩愈深知此行凶多吉少。想到自己是兵部侍郎，这件事在自己的职守之内，义不容辞，欣然启程前往。

韩愈离开京城不久，宰相元稹对穆宗说：“我们不该让韩愈去！他年龄大，身体弱，又是当今著名的文豪，万一死于非命，将是朝廷的重大损失。

穆宗也后悔起来，但韩愈已经出发，不便改派，急忙派内使快马传旨给韩愈，授权他见机行事，万一情况险恶，无法完成任务，可以自行返回。

韩愈到了镇州，带着几个侍从，策马直奔王廷凑的军营。王廷凑事先已得到情报，列兵军营，刀剑林立，一派杀气。

就座后，王廷凑故意为难韩愈说：“并不是我想作乱，是这些士兵将官要作乱，我有什么办法！”

韩愈正色扫了一下四周荷枪佩刀的甲士，故意大声对王廷凑说：“陛下是因为你有将帅的才干，才派我赐节给你。你的所作所为，乃至说话的口气都和叛贼一个样！”

话音未落，一大群军士拔出刀一起冲到韩愈的案前，露出一副副凶相，叫道：“王将军的曾祖为国家征伐叛将朱滔，是有功之臣。我们这支军队有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像叛贼一样？”

韩愈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正因为你们忘记了王将军曾祖报国的忠心。”韩愈接着又问：“天宝年间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这些叛将还有子孙活着吗？还有人在朝廷做官吗？”

韩愈话音一落，军士们顿时收敛了气焰，低声答道：“没有。”

韩愈赶紧接着说：“你们说田弘正节度使待兵峻刻，可他是朝廷的功臣，官至中书令。你们杀害了他本人，已经是作乱之举，而且又残害了他全家，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强辩呢？”

嚣张腾闹的众军将被韩愈这么一问，理曲词穷，张口结舌。一些军士不禁脱口而出：“宣抚使这话有道理！”

王廷凑起先在一旁洋洋得意，想让军将叫嚣一番吓唬吓唬韩愈，抖一抖自己的威风。而这些平日骄悍不驯的军将今天却被韩愈问得无言以对，他担心自己受窘，更害怕韩愈在军士面前把话题转到他头上，心虚得急忙站起来，装腔作势地喝道：“怎么对陛下派来的宣抚使这么无礼，还不快下去！”

转过头来，笑吟吟地问韩愈：“宣抚使来此，要我怎么行动，尽管吩咐。”他想摸一摸韩愈的底。

“你围困神策军牛元巽将军，这是为什么？”韩愈不正面说明此行来意，好像是顺便提出这个问题。

王廷凑连声说：“我马上撤围，马上撤围，请您尽管放心。”

韩愈笑了笑说：“如果这样的话，就什么麻烦事也没有了。”

正在这时，军吏来报：“牛元巽率领军队突围，怎么办？”

王廷凑一怔，想到刚才自己已当着韩愈的面答应撤围，不好食言，只得下令按兵不动。

韩愈成功地完成了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出使任务。两年后，他在吏部侍郎的任上逝世了，享年五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