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仁与华山观

2．周兴仁与华山观

夜晚，一户农家小院，儿子醒来，支起耳朵倾听着隔壁屋的动静，确定屋里人睡熟了，蹑手蹑脚起了床，操起墙角的斧头拉开门。也许是门轴太旧了，“吱礣”声在静寂中显得很刺耳。年轻人刚跨出屋门，一个声音从窗内传出：“儿啊，上山？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去！不许砍树卖，爹就是死了，也不许你砍一棵！回来！”

“爹，您怎么就不开窍？种了这么多年的树了，关键时刻还不能拿来救急吗？”

“啥关键时刻，松柏都才碗口粗，正在成材，这就是关键时刻！爹死了也没啥了不起，有你娘、你哥几个护着这山我死也瞑目，别犟了，回来吧！”

年轻人没有了回答，他捂着脸慢慢蹲下身，大滴的泪从指间滑出。医生的话不断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你父亲的病要住院手术，先交3000元押金。”筹了这么些日子，这3000元还差得远呢，老人就是不让卖树。

老汉名叫周兴仁，湖北省钟祥市磷矿镇前小河村人。他算得上百万富翁，是一座价值300多万元的“绿色银行”的承包人，可自从拥有这银行的13年来，他从来只是往里存储，没有支取；为了它，老人领着全家老小在荒山野岭苦度了13个春秋，搭入了几乎所有家产；为了它，老人日夜操劳、体力透支，1994年7月被诊断出直肠癌。付出这么多，周兴仁从没为这华山观上5500亩绿林发过一句怨言。如果再有一次选择事业的机会，他投入的仍是绿化荒山，而且会工作得更出色。

1983年底，中央一份关于允许个人承包荒山的文件传达到了前小河村，村子立刻沸腾了。村头千百年来就耸立着两座大山——华山观和黄家山，山上野草丛生、坟茔座座，由于自然条件差，长期以来无人管理，早就成了荒山、废山。这让周兴仁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文件一传达下来，他立即递上了承包500亩荒山的申请。3天后，一大早，一行3人来到周家，他们是乡党委书记、乡长、林业站站长。三人打量着这个在村里收入还算中上的家，眼前瘦小的周兴仁让他们担心了：他真的甘愿放弃温暖的家去荒山遭罪吗？周兴仁可没这么多牵挂，他迫不及待地和来人立下了军令状：承包500亩荒山，3年内绿化完毕，收益二八分成。但有个条件：必须退掉全家12．8亩责任田，住进山里全力以赴地干。这点，周兴仁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说服家人陪他退田卖家当，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妻子尤其不舍，难怪她，这是全家人起早贪黑撑起的一个家啊，说废了就废了，能不让人揪心吗？老周铁了心，无论如何，他要倾尽全部力量，为荒山添上绿色的一笔。家里的一切处理完之后，老周带着一家大小，挑着锅碗瓢盆，在刺骨的寒风中登上了华山观。

开荒的艰难常人难以想象，冷酷的自然只接纳有钢铁一般硬气、芦苇一样韧劲的人。放下行装，周兴仁便带领全家满山除草、整地、挖树坑，他要赶在开春前挖好两万个树坑，赶上开春栽树。冬天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多了，土冻得硬梆梆的，工具冰凉得让人不愿沾手。老周总是第一个起床，拿起工具，揣上块干粮悄悄出门干起来，有时，连午饭、晚饭都在树坑旁啃个凉馒头打发。全家人披星戴月苦干一冬，终于挖成两万多个树坑，又买来2000多元的温地松苗栽下。松苗很嫩、很小，像一个个小树婴儿。周兴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两万多小苗扎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它们在春风中的微笑是那么醉人啊。他憔悴的脸上有了些宽慰。可是对植树人最不幸的打击还是来了——一个月后，满山的松苗仅成活38棵，原来，老周情急之下上了当，买来的全是隔年苗，难得一活。半年的活，付出的是血汗，得到的是泡影。妻子难过得哭肿了眼睛，周兴仁一抹汗珠，甩出了一句硬梆梆的话——咱接着来！不信就种不活树！他找到新的出路——自己育苗。这次工作，他比往常干得更细心，当上万株小树芽破土而出时，他既兴奋又紧张。看到新的生命从手中诞生，他的快乐不亚于当年得知儿子出世，这些生命这么弱小，仿佛不堪一击，他担心它们挺不过风雨，更是没白没黑地守在苗圃。小树芽不慌不忙地长大了，周兴仁亲手把它们移出来，小心翼翼地一株一株栽下，那谨慎、周到劲让妻子看到也不觉心生“醋”意：“当年对咱娃你可从没这么仔细过。”周兴仁歉意地一笑：“咱娃不是泼辣嘛，哪像这玩意这么娇贵，咱不是跟政府签下军令状了吗？干还不得干好啊？”小树苗似乎善解人意，很争气，成活了绝大部分。两年后，周兴仁承包的500亩荒山变成了绿林，绿化任务圆满完成。

这仅仅是周兴仁绿色计划的第一步，1986年6月，他又与镇里签下绿化5000亩荒山的责任状，率领全家向华山观更深处进军。家人们对山对树被他传染上了热情，不再有任何怨言，乡亲们倒有所不解了，老周咋这么犯傻哩，已经有500亩林子了，还不够他吃的？又弄出5000亩，啥时弄出名堂来？林子再大，就住一家人，日子够凄惶的！对此，老周置之一笑，为了绿化，这半辈子，彻底给大山了，这傻，他犯定了。

有志者事竟成。在老周一家精心耕作下，80多万株各类树材有条不紊地在华山观落了户，虽说树都还小，华山观绿色的希望已经插上了翅膀。乡亲们不解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崇敬。

荒山变成宝山，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也绝不轻松，这其中的苦乐，只有拓荒人自己深深了解。重登华山观之初，他们不仅遭遇自然的挑战，更增加了一项劝解乡邻的工作。此山荒置多年，曾是附近五村公有的天然牧场，谁家的牛羊都可以来此吃草。周兴仁风餐露宿地把幼苗栽满山坡后，有的人们把牲畜往山上赶。野草吃尽了，它们就啃小苗，往往刚栽上不久的小树，眨眼间成了半截。周兴仁着急心疼，可又不愿强拉下脸制止，他想，那岂不成旧社会里的山霸王了吗？只好每天到牛羊易去的地方转悠，兜里塞满香烟糖果，见到男人就敬烟，见到妇女、孩子就递糖，用这种古朴的方式开头，拉着别人反复宣讲绿化的好处，造林的不易。很多人为之感动了，不仅不再把自己的牲口往山上赶，还帮着周兴仁劝阻不明“就里”的人。周兴仁回报每一位乡亲的，就是以山为本，无私地给予乡亲所需要的援助。村民魏开吉办猪场赔了1万多块钱，老周不犯寻思地马上送去400棵杜仲和一些杉苗，帮他上山种药材还债、致富；周兴炳一家生活捉襟见肘，老周送来锅碗瓢盆和500元钱，鼓励他们发展畜牧……几年来，老周带动了36户农民上山搞开发，领着大伙脱贫致富。他的精神里，除了愚公般的锲而不舍外，更具备了无私奉献的品质。

1990年7月，周兴仁实现夙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92年，被省政府授予“劳动能手”称号。入党的那天，周兴仁面对火红的党旗，郑重许下诺言：我要为祖国的绿化事业奋斗一生，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上天仿佛有意考验这位共产党员“愚公”，1994年7月，周兴仁病倒了，诊断结果冷冰冰地摆在他面前——直肠癌，需马上住院动手术。这需要钱。可没有多少人想到，这位“山林主”为造林已经负债累累，除了连绵的山林外，几乎没有什么闲钱。病情查出，讨债的来了，住院押金、手术费通知单来了，一家人焦头烂额之际，开始了文章开头那一幕。病入膏肓的老周用生命实践着入党誓言。全家最后的办法就是卖家当了。这是周家第二次变卖家产，第一次为造林，第二次为护林。他们卖掉了准备换食油的50多公斤芝麻、125公斤口粮，一些牲口，又硬着头皮借了一些好不容易凑够了治疗费。上手术台那天，周兴仁极其虚弱，仍然反复叮嘱妻儿：“手术顺利，我就回家继续造林；不成，你们一定要记住，治病借的钱想别的办法还，树，是一棵也不准动，否则，我做鬼也要怨你们。”他牢牢盯住家人，直到他们含泪点头，才放心地进了手术室。

故事没有结束，手术成功了！周兴仁又住进了山林，有周兴仁、有和周兴仁一样的人，华山观、荒山的故事就不会结束。1996年，为表彰他的“愚公”事迹，钟祥市委、市政府在华山观脚下树起一座“功德碑”，题为“周兴仁华山观造林功德记”，碑文的结尾是这样的：呕心沥血十二载，身患绝症志犹在。造林数千亩，价值数百万……百万富翁，依守贫困，堪称当代愚公、无私奉献之典范。前人栽树，后人遮荫，功在当代，福及子孙，特此树碑以记之。告诫来者，永世不忘华山观上栽树人。

周兴仁，留给后人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世人铭记的，是顽强不息、艰苦创业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