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MoMA观看《物尽其用》有感
戴慧思（Deborah Davis）
耶鲁大学社会学系终身教授，在当代中国社会研究上夙富盛名，
曾任耶鲁大学社会系主任、东亚研究委员会主任、全球化研究中心学术主任
我们一共三个人：一对60多岁的夫妻和妻子的87岁母亲。三个人在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都数次去过北京；《物尽其用》的介绍把它作为连接飞速变化中国的渠道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我自己从70年代就曾住在香港、北京、上海和武汉，因此我期待着这个展览中的物品，除了把宋冬的描写变成活生生的展示，也会带回我的往日回忆。我所没有估计到的，是这个装置作品激活我自己家庭记忆的情感力量。
我们从高层往底层移动着参观这个展览。从四楼上往下看，我们先看到的有如从那个老屋放射出的图案。我的母亲自己也刚在搬家。在同一个房子里住了30年以后，她终于要搬入一个退休区，因此也就必须精简东西。她所离开的是她生活了60年的一个社区，在那里她嫁入了一个有七个兄妹的大家庭，一直是个为人称道的儿媳；在那里她进入了足有一百多个亲戚的复杂的关系网络；在那里她带大了五个女儿。作为大萧条时期的孩子，她积攒下了任何在将来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不但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的大家庭。为她的女儿们她特别省下了床单和枕套之类织物，还有瓷器和玻璃器皿；为孙子和孙女们她积攒了玩具、家具和银制的响器。但是在2009年，她所有的女儿们都已经安置好了她们的家庭，而且已经开始把自己的东西传给他们的孩子。
从四楼画廊走到二楼夹层，最后到达底层。在那里我们几乎——如果准许的话——可以触摸到赵湘源如此细心积攒起来的东西。我们被卷入记忆的漩涡。我的母亲感到北京和纽约一下靠近了。但是她也面对着悲哀的相似：她自己居处的终结，终于认识到以爱心为别人收集的东西却常常必须被迫抛弃。
对我来说，这个展览把我在北京的友情和失望的记忆联系到自己家庭的这种记忆。过去的36个小时里我一直在帮我母亲整理她的家藏宝贝。每一把勺子、每一个磕了边儿的碟子、每一块抽了丝的餐巾她都有个故事。这是关于她的曾祖父母在国内战争后在堪萨斯州的故事、关于我的父亲和他的亲戚们的故事——这些亲戚到现在都已经去世好几十年了。她也不断地发出评语——就像当她递给我一块纪念品的麻布巾时说的——现在的人们再也不会缝补餐巾了。我拿回家13块晚饭餐巾——这是当年她从我曾祖父家里拿的，那年她和父亲带着还不识字的我在曾祖父家过了一个夏天。
2009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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