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高中生活
1953届/顾尔祚
初中毕业了,何去何从?爸爸妈妈也讲不清。我们的不少同学说,扬中(扬州中学)招收两种学生,一种是“普通科”,一种是“工科”。工科随国家要求而变,当时要搞好农业,要兴修水利,“一定要把淮河治好”,所以办的是“水利工程科”。考取工科的学费全免,毕业后国家安排工作。大家出于,一是学费全免和国家安排工作;二是解放后有一种新的思想,早日参加国家建设,所以很多人都报考扬中工科。我自己没有主张,家里也同意考工科,就跟着一起报考了。由于上述原因,扬中本来就难考,现在的工科就更不好考。也是运气好,被我考取了。
扬中是江苏名校,在全国也位列前茅,能到扬中读书当然很好。可是,扬中的位置在当时扬州的最西南面,而家处扬州东北区域,相距很远。一天来回一次,即早晨去学校,晚上放学回家,还可以。如果,中午还要回家吃中饭,不谈是否累,时间就来不及。还算好,我大姐姐和大姐夫的住处离扬中不太远。这样,我早晨早些起身赶到学校,还能有时间活动活动;中午到大姐姐家去吃饭,傍晚放学回家,对年轻人来说,也不算累。外婆去世后,妈妈和我就搬到大姐姐那里去住,上学更方便了。
工科的培养目标是毕业后要为国家服务、工作,不能马上考大学。有些普通科需要的基础知识课被削减、甚至取消了;而工作需要的基础知识课,必须要学。我们的重点基础知识是数学和物理。数学除普通科教的,外加解析几何、微积分等;物理除严济慈编写的普通物理,外加力学方面的学科,如应用力学、材料力学、水力学等。基础课内容多,总学时多,但安排的时间却很紧张;因为还有许多专业课:工程制图、工程材料、测量学、地质学、水利工程学、钢筋混凝土结构学、土壤力学等;还有木工、机加工等实习课;还有专业实习,如洪泽湖三河闸工程参观学习、市政测量实习、学校建校房屋建筑施工实习等。
扬中老师的水平是很高的。他们本身的基础扎实,教学认真,对学生要求严但态度和蔼。有些老师的教学方法也好,深入浅出、引人入胜;枯燥的内容也能使人听得很有趣味。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位薛老师,讲课特别风趣。在介绍太阳系九大行星分布时,读了一首七绝:“天空辽阔不可量,九大行星绕太阳,水金地火木与土,天王海王共冥王。”还有,矿物硬度的十个等级是个枯燥、难记的内容。老师很难讲,学生听不进。可薛老师编了一段顺口溜:“滑石、石膏、方解石,萤石、磷辉、正长石,石英、黄刚、金刚石。”这些内容后来几乎不使用,但五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很清楚,顺口就可背出,而且也增长了我的知识。知道金星排在地球前面,离我们很近,是一颗很亮的星星;火星排在地球的后面,与地球有比较近似的环境,上面可能存在生命。知道滑石比石膏还软;玻璃是石英制造的,很硬;黄玉石、刚玉石比石英还硬,可作宝石;金刚石最硬。在专业课中有些数据最好要记牢,老师也教我们一些办法。如在水力学中“三角堰”的流量系数,口诀是:“三角堰,真好记,九十度,一点四。”春夏之交,下午材料力学上课时易疲倦,昏昏欲睡。忽然一声哨响,同学们一抬头,看到老师手中拿着哨子说:“请同学们起立,伸伸手,摇摇头,活动活动。”一下子,大家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了,又能集中精力听课了。回忆当时的学习生活,感到老师很亲切,学习很有趣,学的知识很踏实。
还有两位老师值得一说。化学老师姓杨,是新来扬中的。化学不是我们的主课,但杨老师仍旧非常认真。有意思的是,1996年我已经退休,交大能源系邀我去“指导”流体力学课程教学。该系某班的流体力学课程任课老师也姓杨,在课后的交谈中知道他的父亲就是我的化学课老师。还有一件事,那是“文化大革命”中,交大夜校部的办公室迁至我的宿舍北面。每天我吃饭、上班几乎都经过南二楼,在其走廊上挂有黑板,写着或者贴有夜校部的布告。一次我看到一个名字叫“章兆慧”,感到十分熟悉,但一时记不起是谁。由于多次看到,后来终于想出来了,是我高中教三角课的一位女老师。想出来后我决定去试问一下,先找到一位认识的老年女老师打听,并请其引导去,终于见到了近二十年未见的章老师。后来我还同发华同学一起到章老师家拜访过。我还记得章老师毕业于南京大学数学专业,她对同学说是当时毕业生中的第一名,也是最后一名,因为该专业仅有她一人。到扬中教书时还很年轻,身材不高、微胖。教学认真,对同学很亲切。教课时,怕同学们担心三角难,总是说“三角不难”。我印象中章老师在扬中只教过我们班,上世纪50年代就到交大任教,据说后来章老师又担任交大动力系成人高等数学教学,直到退休。这次上海同学聚会曾邀请过章老师,但因故未能来。聚会期间和聚会后华发等同学受大家委托,两次探望章老师。尽管过了50多年,师生情深,仍惦记着我们,并向大家问好致意。
我是1950年秋考进扬中的,人逐渐成长,活动逐渐增多。1950年镇压反革命运动,是解放后广大老百姓碰到的第一个运动。因为扬中地方大,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扬州人叫“大汪边”;里面有一个足球场,足球场四周是跑道,东边有几个篮球场,北边是网球场和大礼堂(名叫树人堂),西边有开大会的主席台,再往后是护城河。扬州大的群众集会都在扬中召开。镇压运动开始后捉了不少反革命,举行公审大会也是在扬中召开的。这种会议常让学生参加,一来是受教育,二来是壮声势。公审大会当场宣判了一批反革命分子的死刑,并立即绑赴刑场执行。刑场在当时扬州的西郊,离扬中不太远,许多同学跟着一起去看,我也被同学拉去了,但我根本不敢看,只是听到枪响,就跑回学校。后来听说有极个别的同学还参加了比逮捕活动更重要的“参干”运动。“参干”运动逐步掀起高潮,同学们一个一个要求报名“参干”。我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其实别的同学也未见过这种场面,但大家都比我好,我总是跟在别人后面跑。高二快结束时,上级决定成立扬州工业学校(简称扬工,后升级为扬州工学院)、扬州农学院和扬州师范学院,这三个学校现在均为扬州大学的一个部分。扬工设四个科系,扬中的水利工程科并入了扬工,另外三个是土木、机械和化工。这个暑假我们没有休息,大家参加了建校工作,我当然也参加了,这对我可是个新鲜事。开始时我们集中住在扬中,没有什么事,同学们年轻好动,常一起去运河边学游泳。谁知游泳没学成,倒感染了血吸虫病。我也去过一次,因我的耳朵有过中耳炎,下水不适宜,后来就不去了;很幸运,检查没有发现我感染血吸虫。感染了血吸虫病的同学要进行治疗,注射一种毒性很高的针剂,很好地休息,因而不能再参加建校了。
第一批建造的有宿舍、教室和食堂(兼礼堂);宿舍是平房,教室是二层楼的,食堂也是平房,但较高大。建筑工地有几个工区,我一人在一个工区。这个工区主任是一个个子较小的老人,还有一个中年的胖子和一个高个子的青年人,其他我记不清了。青年人姓张,待我很好,但我不归他管;我是做胖子的助手,帮助做报表、验收等。我办事很认真,但不够灵活,胖子不把我放在眼里。地基三合土验收时要估计其完成里数,有一次胖子说工程量累计为95%,我说没那么多;他一定要我在报表上签名,我不肯。后来胖子对主任谈,要我签名;主任听后停了下对胖子说,就你签嘛,胖子只好自己签了。还有,一次挖地基时挖出一块方形的石块,上面刻有文字,可能是块石碑。我向扬州文物部门报告,文物部门来人拿走石碑,后来还赠送给我一张用宣纸拓成的碑文。老师说,学生要与工人老师傅打成一片,要向他们学习,所以晚上休息时我们常到工人宿舍去。工人是无锡来的队伍,一个个年轻力壮都很和气,把我们看成小弟弟。可惜话不太通,所以他们对我们都讲无锡普通话。和他们在一起很高兴,但他们白天工作很累,我们也不能太多打扰。
扬工校址在当时扬州的郊区,离家更远,同时工作需要,大家都住在工地上。离家生活,我是第一次。住的是工棚,睡的是通铺,是毛竹搭的,上面铺了稻草,铺盖是自带的。当时我们班的同学不太多,比较分散,我人也不活跃,所以休息时我的活动不多。有一位女同学参加食堂(大礼堂)建造,一次中午休息时,她带我到食堂去。食堂正在造屋面,她带我爬上了屋面。她很熟练地在屋面上走,我可不行,只能爬;下来我就更不行了,只好由她搀扶着爬下来,真是丢人。当时班上女同学很少,大约有六个,这位女同学年龄较小,个头中等,很活跃,大家都叫她“小鬼”。那时的风气与现在不一样,同学像姐妹兄弟。班上女同学待我不错,上个暑期末,我生病在家休息,班上女同学还看望我。大约在60年前后(记不清,可能有错)当时在上海的扬中同学到我处(交大)玩。据说那位“小鬼”在上海水产学院哥哥处,要我打电话去联系。接电话的是她哥哥,问我是谁?回答是高中老同学,只听到“叭”一声,电话中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断了。这位同学不幸早逝,我知道此事已是很迟很迟,惟有叹息而已!
暑假很快过去,宿舍、食堂基本完成,教室尚未造好。开学稍有拖延,并且只能在工棚中上课。从这时起大家都住校学习,伙食费是国家供给,吃的很不错。我们住的是新造的宿舍,大家在一起生活很有味道。同学中有各种各样的人才,比如有一位同学多才多艺,外号叫“六才”。我说不上他的六样才,但知道他为人好、学习好、写得一手好字、京胡拉得好。我不懂京剧,但听他拉京胡很好听,十分吸引我。还有一位同学叫“木偶”,因他单、双杠做得好,就像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要做什么动作就做什么。还有一位叫“笑料”,他还有一位搭档,两人常合作表演,说相声或说“滑稽”,总是说得大家哄堂大笑。有特长的同学很多,还有诗人、音乐家、数学家、运动健将,还有政治家。我说的政治家,是说他有一定的领导才能,他从班干部到校学生会主席,再到苏北学联主席。他工作忙,有时因开会脱课很多,但回校狠狠地埋头抓一下,功课就又被他赶上了。同住、同吃、同学习,同学之间更亲密,他们的能力、为人品德,都令我敬佩。
在扬中的同学中还有一位男同学,他的母亲是我堂姐(我叔叔的孙女)。堂姐生了五个子女,他的大姐姐比我大好几岁,还要叫我小舅舅,他当然得叫我小舅舅。在别的同学面前,我不希望他叫我小舅舅,所以我们尽可能少直接交谈。他的母亲、我的堂姐因病中年去世,可能使我的同学心灵受到创伤。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东北地区,据说最后在哈尔滨工作,我们长期没有见面。这次同学在上海聚会,他夫妇一起来参加了,这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见面。我问他姐妹可好,他说很好。聚会时间连头带尾仅四天,分手了。一个在黑龙江,一个在上海,何时能再见!聚会后,一次与上海的邹、杨、鲍三位会面,闲谈中我提到在交大读书时还发现一位我们在扬中时的同班同学,姓陆。因为在野外工作时他很会烧饭,当初大家戏称他“大师傅”,不知何故他较早离开了扬中。后来陆同学在交大船舶电机系学习,在校联系不多,交大毕业后失去联系。在我的印象中,这位陆同学与在苏州的一位姓陆同学有亲属关系。邹回答说,在无锡地所(造船方面的研究所)见过这位陆同学,因非同班没有把握,未敢直接相认。但在工作上有过联系。估计陆同学可能仍在无锡。
总之,和同学们一起过集体生活,很愉快。这一年也过得很快。毕业考试后,同学们有一种放松的心情。一天,一伙同学到西北郊游玩。那里有一个水塘,叫“牛大汪”,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水塘,据说水很深,没有人敢在里面游泳。有一位陈姓的同学,个子特别高,他不会游泳,和几位同学攀着一只木盆在牛大汪中游玩。谁知一个不小心,木盆失去平衡,人落水中;等到被人救起时,已经身亡。据说该同学是个独生子,家人悲痛欲绝,同学们又何尝不悲叹。
毕业分配时,个个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被分配到浙江省,可能是因为当时我体弱多病对我的照顾。其他地区有:西北(青海、甘肃、宁夏)、东北(黑龙江、吉林、辽宁)、黄委(治黄委员会)、淮委(治准委员会)、安徽省、江苏省、福建省和上海市。再见,母校!我第一次远离故乡,远离父母,踏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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