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先生，你在哪里

俞先生，你在哪里——怀念俞振楣老师

1955届／朱扬顺

解放初期，我就读于扬中二院1950级初中春季班，俞振楣先生执教我班语文，从初二到初三年级，直至1952年暑期，我班提前与秋季班同时毕业。

俞先生来从何处来，去向何处去，这是当时尚是十几岁的我们无法弄清楚的。但先生的形象、教诲，特别是独特的人格魅力，却是深深地扎根在学生们的心里。最近，我们这些年龄奔八十的老同学相聚在扬州“怡园”茶叙，席间大家深情地回忆起先生，促使我决心写点什么以表达怀念之情、感恩之意。

据说先生解放前是上海某大学教师，解放初期经短期轮训后分配到扬州中学二院前身——扬州市中学。该校坐落在羊巷，巷上架一天桥，连接学校两半，东半是教学区，西半是借用琼花观及其辖地作为大会堂、操场和学生宿舍。本来市中与扬中都是单独招生、单独办学，1951年政府宣布两校合并。翌年，二院师生即迁往校本部，先生也随迁，住在学校对面的“红楼”上。

先生英年俊秀，气质儒雅。他常穿一袭深灰色长衫，戴一副玳瑁框眼镜，发无乱丝，鞋无染尘，走起路来，也是宁湿衣，不乱步。加之腹有诗书气自华，着实有一种“海派”风度。

先生很爱清洁，有良好的卫生习惯。比如他吐痰、擤鼻涕都是用手帕捂着，每天要换洗好几块。对这些细节，当时我们反以为“怪”，认为上海人太讲究，直至后来才有所悟，原来这是一种素养。

先生为人谦和，待生亲善。他脸上常带微笑，说话不紧不慢，即使个别同学调皮惹得他着急了，他仍然不会大声呵斥，最多只用那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咦，不行的，不来事的！”于是学生笑了，他也笑了！

先生讲课不拘泥、不刻板，收放自如，常是滔滔不绝，声情并茂，但又不放过一个难点、疑点，每课结束时必然要问懂了没有。先生对古诗文情有独钟，每当兴之所至，就会即席吟诵。有时还会引用一些警言佳句以助读，学生因此增加了不少学习情趣。

先生的书写是一种类似“篆体”的字形，自成一体，颇具美感。他的板书，学生往往舍不得擦掉，他在学生作文本上的总批、眉批，常被学生作为墨宝珍藏。班上好几位同学后来就成为他书法的摹仿者。

先生善于速记，在当时没有电脑的年代应该是一大特长。有一次二院教师去校本部听报告，回来要讨论，大部分人笔记不全，领导就让他向大家复述一遍。当时的教师办公室是一个大厅，他站在中间读得摇头晃脑，学生看到后都羡慕不已。大家曾经要求先生向我们传授速记法，他也答应了，可惜后来因为要提前半年毕业，课务较紧，就不遑顾及了。

我与先生过从甚密，情谊较深。可能是我爱好语文，作文尚佳，颇得他青睐的缘故。在耳濡目染中，有三两件事，对我的人生都有很大的影响。

1951年教师集中在一起搞思想改造运动，我们学生的作文本也被搜去以供查证。先生曾经出一作文题——“东城渐觉春光好”，这是因为当时学校靠近东关街，在扬州的东城。可是这个命题却被批判为充满封建士大夫气息。我曾在这篇作文中写了这一类的话，春啊，你给我们带来了绿茵，带来了鲜花，带来了温暖等等。大概还有一节从写实到写虚，说什么带来了幸福，带来了和平等等。先生因此而遭到了批判，指责他对文中的写景抒情大加赞赏是一种误导，应该从政治高度进行对党的感恩教育，指明什么美景、温暖，什么和平、幸福等只能是共产党带来的，而不是春带来的。学习班结束后，我曾与先生谈及受批判之事，他却笑而不答。是讳莫如深呢，还是不以为然呢？直至后来，我也上了大学，做了教师，成了“他”，并且也受到了一次次政治运动的“洗礼”时，才想到先生当年的态度是自有深刻原因的。

当时，由于我爱好写作，想对外投稿，就请先生为我起一个笔名。过了两天，他非常郑重地告诉我取名为“燮”，并引经据典地为我讲了“燮”字的“调和”之义，勉励我以“和为贵”作为立身之道。我不敢妄测，当时的他是否对“和谐”与“斗争”有了一种独特的理解。可惜以我那时的年龄、阅历还不足以领会。

在毕业前夕，我曾请先生为我的毕业纪念册题词，他题赠了一首诗：“枕梅一载扬州住，每见君文眼倍明，翡翠兰苕追俊逸，鲸鱼碧海慕纵横。”诗中不无溢美之词，但基调是既有赞许，更有鼓励，对我的影响很大。后来我一直爱好文学，并报读了大学的中文系，还是要感谢先生的引导。

我们毕业后，先生就离开了扬中，据说又调回上海某高校了，究竟去了哪里呢？春光秋月似水流，而今先生该是百岁老人了，可我的心里却一直在问：先生你来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