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居来客
●祖 斌
清朝末年,北京宣武门外有一家饭馆,名叫天然居。这饭馆上下两层楼,说不上豪华,但也挺有气派,特别是门口的一副对联很有意思,上联是“客上天然居”,下联是“居然天上客”。
天然居的老板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姓那,叫那二保。那二保整天笑嘻嘻的,俗话说,和气生财嘛。
这一天,还不到饭口的时候,饭馆里没有一个顾客。那二保正在灶间巡视呢,就听门口的伙计高声喊:“来嘞,一位爷,里边请!”那二保一听就知道来的不是常客,忙迎了出来。
进来的这位主顾有三十五六,长得是气宇轩昂,双目炯炯,透着十二分的精明。那二保心中一惊,觉得似在哪里见过,但细想想,又确确实实从未谋过面。他脸上堆着笑,弯了弯腰,手一伸,说:“这位爷,楼上?”
那男人面无表情,微微点了下头,便抬腿上了楼。那二保紧跟在后边,没走几步就知道此人不是寻常之辈。何以见得?原来他上楼时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若没有高强的轻功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汉子坐定后,要了半斤二锅头、一斤猪头肉,便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酌起来。
楼上只有那二保和汉子两人,那二保站在汉子身边不远处,越咂摸越觉得他的来历有点蹊跷,因此半步不敢离开,心里直打鼓。
汉子旁若无人地吃到八九分时,忽然抬手一指东墙,漫不经心地对那二保说了句:“掌柜的,那墙好像应该修修了吧?”
只这么轻轻一句,那二保竟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敢情那墙是道夹心墙,常人是看不出来的。那二保一个饭店掌柜,干吗要砌这么道墙呢?原来他是为了掩护那些对朝廷不满的人用的。但不知面前的这个汉子是哪路神仙,一眼识破了机关!
汉子瞥了呆若木鸡的那二保一眼,微微一笑,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起身问道:“多少钱哪?”
那二保这时方才回过神来,赔着笑连连道:“看您说的,多见外。您到我这小店来,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哪能跟您……”说着将那汉子让到雅间,重新布上酒菜,然后亲自为他斟满了酒,说:“爷,我敬您一杯。”
那汉子挡住了,说:“我姓金,单名铁字,在衙门里混碗饭号。那掌柜果然是个明白人,咱们交个朋友吧。”
那二保见这个叫“金铁”的汉子语气神态中并无恶意,不由大喜,一面应和着,一面让手下人拿来一把刀。他将刀放在桌子上,冲金铁拱了拱手,说:“今天有幸认识英雄,没有什么东西好送,这是祖上传下的一把刀。金爷若不嫌弃,就请收下。”
金铁也不说话,眯起眼仔细地看了看那把刀,点点头。这时,就听“吱”地一声,一只老鼠钻出了墙洞,正探头探脑地伸出前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金铁一出手,一道寒光闪过,那只老鼠已经被刀一分为二了。金铁拾起刀,瞄了一眼,那刀居然没有一丝血迹,不由赞道:“果然是把好刀!”
那二保没有想到金铁出手如此迅速,佩服地说:“好刀配好汉,这刀也算找到了主人。”
金铁将刀插入刀鞘,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这好刀,我送你什么呢?”说罢,他就在身上摸来摸去,可是什么也没能摸出来。
那二保说:“金爷,你这是干什么?来日方长么。”
金铁点头:“也是。我日后一定要送你一件礼物才是。”
那二保说:“有爷这份心就行了。”
金铁皱皱眉,说:“你不要再称我什么爷不爷的,我比你大五岁,以后咱们就兄弟相称好了。”
那二保喜出望外,可是不解:这金铁怎么就断出他比自己大五岁呢?
金铁似看出了那二保心中的疑问,笑了一下,说:“你这店里可有一个叫王才的伙计?”
“有有有,这两天他跟谁也没打招呼,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嘿嘿,他这会儿怕是连望乡台都走过了。”
“啊?”那二保大吃一惊,“他死了?”
金铁点头说:“他要不死,还有你的今天吗?这王才,头天跑到衙门告你,说你是帝党,说你何时何时纠集同党开会。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年龄以及这里的秘密。怎么,你还不信?”
那二保这才明白,这金铁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只不过他不想为难自己就是了,于是倒地便拜,说:“仁兄受小弟一拜!”
金铁扶起那二保,说:“贤弟不必如此。愚兄虽吃的皇粮,但对大清也是失望至极,不变法是没什么出路的了。贤弟你尽可放心,王才已被我除掉了!”
从那以后,金铁时常到天然居坐坐,吃点便饭什么的。
转过年,京城里出现了一个江洋大盗,人称胡六。这胡六时不时地干些杀人劫财的事,老百姓茶余饭后常常说起胡六,越传越奇。不过,百姓说这胡六杀人越货不假,可是他劫的都是大户人家,有钱的人。那二保虽然不算多富有,但也拥有一座酒楼呀,所以就担心受怕。
这一天,金铁又来到天然居,那二保与他吃饭之时,便问起胡六的事。金铁摇摇头,说:“这贼也太胆大,竟敢在天子脚下作案,把老佛爷都惊动了,连下了两道旨,限期破案,这两天把府上急得不得了。”那二保听了,更是心惊肉跳,说:“这可如何是好,我这饭馆如遭胡六一劫,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金铁就安慰他:“你是本分的买卖人,我估摸胡六不会与你过不去的。”
“但愿兄长的吉言能保佑我。”
前面说了,那二保经常在天然居里召开秘密会议。清明的前一天,十几个人又扮作顾客来到了天然居,然后钻进雅间,商量第二天如何祭奠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的事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写出了一份慷慨激昂的悼词,并由一人抄写在纸上,准备第二天去菜市口六君子就义的地点焚烧。正在这时,门帘一掀,“呼”地闯进一个人来。这人一身捕快打扮,手执钢刀,那二保一瞧,竟是金铁。
金铁冷冷一笑,说:“贤弟,好开心呀。”
那二保虽然与金铁以兄弟相称,但对他毕竟不太了解,现在看他突然闯了进来,就感到一丝不安,正不知如何才好之时,金铁已经换了一副脸色,急急地说道:“快,快走,官府已经派人来捉拿你们了!”
那二保不信,问:“官府何以知道?”
金铁扫了一圈众人,说:“你们这里面一定有奸细。”
那二保一惊,心说,出了一个王才,难道又要出张才、李才不成?这才对众人说:“快,撤!”
金铁一摆手:“来不及了!”
“那……”
金铁咬着那二保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份写好的悼词抄在手中,便蹿出门去。那二保对众人说:“快,分开,喝酒,吃菜。”
酒菜摆上,众人刚刚动了几筷子,就听得门外马蹄声、兵器声嘈嘈杂杂,随后就见金铁带着一帮兵丁闯进来。金铁厉声喝问:“你等在此做什么?”
那二保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大人,我这店是循规守法的,他们是来我这店里吃饭的呀。”
一个三品官员踱着八字步走进来,对金铁下令:“给我搜!”
这时,刚才开会的众人中忽然走出一个瘦小的汉子,对那当官的说:“老爷,小的有要事禀告。”
那二保一看,立时傻了,他知道这人肯定就是向官府通风报信的奸细!
千钧一发之时,就听金铁高声叫道:“哎呀,不好,有刺客!”说着手向天棚一指,一步上前护住了三品官员。众人一惊,齐刷刷向天棚看去。几乎同时,就听得那告密之人“啊”地一声惨叫,再看他时,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切发生得是那么快,快得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金铁说了一句:“快,追刺客!”便带着众兵丁奔了出去。
那三品大员此时已如惊弓之鸟,边叫:“等等我!”边追了出去。
那二保这才舒了一口气,也才明白在关键的时刻,又是金铁出面保护了自己和众人。
从此,那二保和金铁成了莫逆之交。
夏至过后,金铁就没有再露面,那二保也不便去打听。又过了一个多月,就听街上传说,说那江洋大盗胡六被官府捉住了。那二保放下心来,知道金铁一定是为了捉胡六而日夜奔波,太劳累了,所以顾不上到自己的店里来。
这一天一大早,就听得兵丁鸣锣开道,高声喊道:“今天要斩胡六喽!今天要斩胡六喽!”
那时杀人是有区别的,斩官员在菜市口,而杀一般的人则是在天桥。犯人要从西直门大牢里提出来,然后押在马车上,一路奔天桥而行。当时的规矩,凡是被杀之人,只要提出要吃要喝要穿,沿街的店铺就得无偿地拿出来。所以,有时杀一个人,天不亮从西直门出发,得到了下午才能赶到天桥。
那二保惦记着金铁,没有什么心思看热闹。他让手下的伙计准备好了好酒好菜,以便金铁交完差来店里时能美美地吃上一顿。
辰时刚过,那二保就听得街上乱了起来,有伙计进来对二保说:“掌柜的,犯人的车过来了。”
那二保一愣,心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宜武门外。正在琢磨之时,就听得门外高声喊:“我要吃酒,吃天然居的!”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啊?那二保刚要出门看看,早有伙计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金爷!”
什么,被处决的是金铁?金铁怎么变成了胡六?那二保急急地奔出门一看,光光亮亮的大太阳下,站在马车上的可不就是金铁吗?那二保什么也不顾了,奔到马车前,高声叫道:“仁兄,仁兄,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胡六?”
金铁摇摇头,说:“贤弟,实话对你说,我确实是胡六。我恨不能将天下作孽的富人统统杀光才好,唉,可惜我到临死时才明白,我虽然有一身好武艺,但能杀几个赃官几个不仁之辈?还是应该团结起来共举大事才是呀。好兄弟,别悲伤,二十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来,让我高高兴兴地上路!”
那二保这才反应过来,忙吩咐手下的人将好酒好菜全端出来,在马路当中摆下供桌,对着金铁拜了三拜,然后在一只大海碗里斟满了酒,颤颤地走到金铁面前,说:“仁兄,让我敬你一杯吧!”
可金铁的上身被绑得紧紧的,无法用双手接碗,那二保只好将碗端到金铁面前。金铁仰起脖子“咚咚咚咚”几口就将一碗酒喝了下去,然后高声喊道:“好酒!痛快!再来一碗!”
那二保忙又斟了一碗,将碗递到金铁嘴边。这次,金铁没有一下子喝,而是盯着那二保长叹道:“兄弟,我交下了你这个朋友,也算不白来人世一趟。我别的没有什么牵挂,只是我对你说过,日后要给你一件礼物,可我现在两手空空,唉……”
那二保安慰道;“仁兄的心意我领了,放心,我今生不会忘记仁兄的。小弟会给你做七,在广济寺为你超度……”
“谢谢!谢谢!”金铁叼住碗沿,这才将酒慢慢地咽了下去。那二保此时已是泪水涟涟,突然,他听到“嘎嘣”一声,循声望去,看到金铁的嘴角渗出了鲜血。
“仁兄,你……”
金铁惨然一笑,说:“男子汉总要说话算话。我没有什么送你,就将这一颗牙送你做个纪念吧!”
那二保朝碗里一看,果真有一颗带着血迹的牙齿,再看那碗,竟已被金铁咬缺了口。
心灵悟语
执法特别公平,邪恶的人只能服法;行为光明正大,坏人也难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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