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五一”从来都是妈妈一个人的“劳动节”。山西虽说是煤炭大省,但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生活在省会城市,却时时处处觉得煤炭很金贵,那程度仅次于紧张的粮食和稀罕的香油。
照理,煤都地下都是煤炭,可是炸药炸出来的大块煤不知给什么人烧去了,我们买到的都是一卡车、一卡车的煤末子。我们住过的水利厅宿舍,厅院、一院、四院、五院,不是文雅气氛,不是优美环境,而是一走进院子,家家户户在门前空地上砌起错落不齐、乱七八糟的煤池子,煤末子被黄泥巴封在砖池子里,树干之间还有东拉西扯、高低不一、粗细不一的晾衣铁丝。地面晒煤糕,空中晾被褥,让人不敢轻易下脚走路。
一日天色已晚,小波和一群女孩照例在外边疯玩,不回家。每到此时,
大人们叫自家孩子回家的声音便开始在夜空此起彼伏。小波跳起,越过院落中各种形状的煤池,向家中跑去。这时,一段不知何时松弛下来的晾衣铁丝一下卡住了这个飞奔女孩的喉咙……
为了取暖,院里住户夏天就要准备冬天的煤糕。到放假,一个院里好像在竞赛,家家户户打煤糕,车水马龙,场面宏大:推土的,筛煤的,提水的,和煤泥的、运煤泥的、洗煤糕模子的、 打煤糕的……
老工程师吴爷爷解放前是“国大代表”,解放后家里存了金条。吴奶奶怕她家宝贝被红卫兵抄走,就想了个办法,在夜晚把金条打进煤糕里。
但是,夜里打煤糕违反常理,院子里小孩眼尖,多嘴告发,“造反派”掰开煤糕,金条被没收。
一块煤糕,方头方脑,大小相当于一个两倍厚的手提电脑,四五斤重。打成一块煤糕有十几道工序。首先,需要一个太阳天;其次,需要两三个人手相互帮衬;再次,需要晾晒几十块甚至上百块煤糕的空地……有时你家想打煤糕,有煤、有土、有劳力,大清早憋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出来一看,却发现院子空地早被别人家占了,只剩下干瞪眼,改天再说。
我们住的大院,起码有一百户人家。除了必备条件,还有先决条件:解决一冬取暖问题,煤末需要提前和别人家合计,两家共买一卡车,一家一半,暂存各家煤池里;煤末没有黏性,需要太原东山的红烧土加水掺和才能把煤末粘在一块。
爸妈离婚后,家里打煤糕取暖、烧火任务完全落在妈妈一个人头上!半卡车煤末加上运费,可能需要花80多元,一平车红烧土需要0.70元。为了省钱,妈妈从单位借来平车、镐头和铁锨,趁着星期天,叫小波当帮手,天不亮两人就出发,徒步十几里路,到太原东山去拉烧土。烧土,粘性大不大,要凭黄土里的白丝多寡决定。
七八岁的小波只是陪妈妈而已。天不亮,妈妈叫醒她,把她放上平车开始往东山走。她迷迷糊糊在车上接着睡,睁开眼睛,只见还是满天星星,再睡。天蒙蒙亮,到了。妈妈往平车上铲土,装到不能再装。下山的时候,妈妈在前面拉车,小波在车后面拽着一根麻绳,防止下坡时满满的土车冲下山坡。
1966年“五一”,我五岁。吃罢早饭,外公、外婆带着小波、晓荔和我到新建路看节日彩车游行。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打煤糕。
老少五个人走至桃园路,我停住脚步,坚定地说:“我不去看游行,我要回家帮妈妈打煤糕!”说完扭头就往家跑。
那天我用了不少气力,流了不少汗水,手心里都打起了水泡。
这个故事,被妈妈讲了一辈子。她有了我,很自豪。
如今,我带着妈妈离开太原远远的,别说是打煤糕生火,就是轻轻按下煤气灶,也不用他老人家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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