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核桃的夜晚

乡人白天干农活，晚上每家每户为生产队集体砸核桃。从核桃变成核桃仁，是杨家庄乡民一项特有的技术性手艺。每家从生产队领取800斤至1800斤核桃，利用晚上时间，挑灯夜战，挣工分。那时节，你若登杨家庄农户的门，可以看见一派繁忙景象：一盏油灯昏又黄，男女老幼剥核桃忙。家家户户大炕上堆满核桃，一个人砸核桃，其他人以一个大铁盆为中心，每人怀里抱一只小碗，使一支小铁钎，不停忙碌。

杨家庄核桃质量很好，色金仁饱，含油量适中。按照规定，每剥100斤核桃，通常年景起码可以出37斤核桃仁，记工分20个，每10个工分年底可得1.10元。按照核桃仁形状的完整性，又可以分作一级、二级、三级、末级，即二分之一大小、四分之一大小、八分之一大小、更小的渣子，原则是个儿头越大就越值钱。

杨家庄人懂得如何变着花样吃核桃。他们从核桃年轻时吃起，生着吃、熟着吃、烤着吃、焙着吃、泡着吃，吃青皮核桃、吃成熟的核桃、吃核桃心、吃核桃油、吃核桃粘……吃不烦，吃不厌。我在那里近两年，无数核

桃从自己的手里流走，在各种情况下吃核桃，吃腻了，现在即使理性上认为核桃营养丰富，于身体有利，也不再喜欢吃了。

核桃是队里的，砸核桃、剥核桃的劳动要统一号令，限时完成。我家按照年龄大小，顺序是波、荔、莱。小波年龄大，凡事必须听她的。第一年，我家领回1000斤核桃，替集体剥核桃。我是男子汉，负责砸，两个姐姐负责剥。我找来一块扁青石，置于炕上，垫上一块毛巾，两腿叉开，手持一根大头的木槌，掌握力道的大小，对准核桃的屁股，一个一捶，保证不砸碎。

我和晓荔生性活泼，体力消耗大，肚子饿得快，喜欢偷嘴吃。我俩剥核桃时，边干活、边说话、边偷吃。小波也爱吃核桃，可为了遵守集体规矩，管教我俩，必须板起面孔，她绝不会当着弟妹面吃。见到我俩吃，便大声训斥，还跑到我们自家核桃口袋里，抓出等量核桃，放进集体核桃堆中，生怕交不够数。她这样做，确实是发自内心自觉维护集体利益，不是表演给谁看，不是图表扬。那时的公德教育，第一就是大公无私，国家和集体财产比我们的生命还要宝贵。张思德、金训华、刘文学、龙梅、玉荣……这些当时树立的典型英雄人物，不论真假，在我们心里扎了根。小波总从自家核桃口袋里往集体核桃堆中拿，我和晓荔偷嘴的毛病总是犯……天长日久，谁也说不准究竟是我们吃得多，还是小波拿得多。

统一交成品的时间到了，我家送到精选工场过秤的核桃仁，每百斤砸出的不是37斤，而是39斤多。

看着秤磅刻度，我们表情无比惊讶，不知如何是好。周围农民发出鄙夷声：“老陈家交的核桃，对不对不打紧，咱们可是咋地也砸不出那么多！我们要是砸出37斤1两，大家以后就没法干咧！”

看见了吧，交得多也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