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被水淹了,妈妈只会干叫喊。
把家选择在汽车道边,主要原因是我们压根就不甘心在这村里永远住下去。心存侥幸的是,离公路近,离开农村坐车逃走的机会就多一些。妈妈来杨家庄第二天,村干部带着她走了不下四户,由她挑选住处。她曾被大雪困在山坡上,摔过屁墩,摔怕了,不愿住山坡;离水井远的地方,怕挑水、用水困难,也不愿去住。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中了这眼会被水淹的窑洞。
妈妈选择的这个院子住了三家人,大门不在朝南的正墙上,而是因修公路改开在了西南角。我家住的窑洞,不仅不是宽敞明亮的正房,还是房东为了儿子结婚,在逼仄的院子当中用碎石砖加盖的三眼又小又矮的西房。房东住正房,由院子里一个砖砌的斜坡登上去,院子东面是邻居家高高的墙背,相形之下,我家被遮掩得整天看不见阳光。
这还不算可怜。很多年来我家住哪里,哪里就修路,总是走烂路,屡试不爽,无一遗落。我们到杨家庄不到半年,一开春就开始修路。门口推土机、轧道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暴土扬长。马路修到夏天,天降暴雨,马路地基高于我家院子,整个工地的积水全部灌进我家院里。
淹水那天晚上,妈妈从水库工地上回来得特别晚,我照旧坐在房顶上等她回来做饭吃。天早已经黑尽,月亮不知躲在哪里。我朝村东边大路上一次一次地遥望、期盼。远远地、远远地,我听见了熟悉的女声歌唱。妈妈在黑暗尽头,骑着她那辆破旧自行车,颠簸着,颤抖着,使劲骑行。黑暗算不了什么,疲惫算不了什么,早出晚归也算不了什么。妈妈心底,永远燃烧着热情和期望,任何恶势力也压不塌、煮不烂、打不死!她歌唱,是因为她有点害怕,她歌唱,是因为需要倾吐心中各种情绪。她在家里洗衣唱歌,做饭吹口哨,她总是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和孩子们好好活下去。
听见妈妈的歌声,就离看见她的身影不远了。
那天,她知道预报有暴雨,本不打算回家,担心被雨阻隔在路上。后来一想,还是决定回家,三姑娘小波去了汾阳中学,四姑娘晓荔去了吕梁文工团,家里面就剩下一个十岁儿子,心里放不下。
谁也没想到那天晚上的雨有那么大!
我们睡在炕上,睡到半夜,我听见门缝里“嘘溜嘘溜”的流水声,赶快叫醒妈妈,拉电灯开关绳,发现早停电了。用手电筒一照:坏了!雨水进了家,水都快漫上炕沿了。拖鞋、小板凳、笤帚、簸箕、尿盆……杂物忽忽悠悠漂了一水面。妈妈急了,翻身下炕,冲过去打开门叫人。
妈妈来自城市,在学校、机关待惯了,没有多少乡村生活经验。照理,她看到发水,决不能开门,而是应当从窗户爬出去,站在窗户台上呼救喊人才安全。否则,水再大一点,淤积在屋外,积蓄的力量不可估量,莽撞开门,积水一定会把她冲倒。
我睡着还没有起身,一阵水浪涌进屋里,我和妈妈吓得直哭,窑洞低矮,喊声传不出去,哭声被雨声淹没了。
紧要关头,房东张月英不见了平日疯癫。她披了一件长褂,抄起炕头大锅盖,拿着火钩子,登上窑洞房顶,“哐哐哐”敲打个不停,同时伴随着她那特有嗓音:“老陈家进水啦!快来人啊!”锅盖的巨响加上惊恐的呼喊,惊醒了附近的民兵和民工。他们蹚水一瞧,还感到奇怪,马路上一点积水也没有,你家怎么可能被淹及炕沿呢?仔细查看才知道,院里排水口被修公路的泥沙堵死了,水排不出去。没办法,大家一使劲,把南墙向外推倒了,院里的水终于有了出口,一个多小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窑洞好处是冬暖夏凉,窑洞的不好是缺少窗子,缺空气对流。院里明水易排,渗进窑洞地下的水,因为没有空气对流,怎么晾也干不了。于是我们把家什匆匆搬到正房西间,留下的家具上沿有一层泥糊糊印迹,我们也懒得去擦。可惜了一屋子核桃柴禾和一地窖山药蛋;可惜了那一墙的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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