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没有做某事,例如经常锻炼,提供的最常见的理由是,“我没有时间……”这很明显是一个借口(“我没时间看医生,但却有时间打电脑游戏”)。但事实上,许多人确实非常忙碌,压力重重,尤其是当与其他人维持着一个家庭之时,我们会发现,很难找到哪里还有大块的时间,感觉上生活中本来就已经缺乏时间了,或许实情也正是如此。
这是有关独处的一个真实存在的困难,因为很容易认为独处需要“新的”时间,不得不从其他活动中挤时间。我们一般无法决定工作是否需要独自完成,因此如果想要独处,仿佛就必须等到“空闲”或休息时间。但因为生活在社会中,我们的休闲活动又主要是由交际活动组成。那些喜欢投入独自进行的爱好活动的人会被视作“古怪”,如果这个词还不够表达其卑劣,还有“畸形”、“呆子”、“迂腐”等类似的说法——还很有可能被当成是潜在的“独居者”!
有一些热门的休闲活动无法独自享受——团队运动显然是一个例子,还有苏格兰里尔舞、棋类游戏、讲闲话。只能独自享受的活动数量虽少但意义重大——阅读也许是其中最明显的一项。但有许多活动既可以共同进行,也可以独自享受,例如聆听或演奏音乐、散步、操持园艺、看电视,而且情况通常都是如此。
有时候,仔细观察一个人如何打发休闲时光——例如在工作日,在周末和节假日等非工作日之时——很有趣。老实说,这样的观察清单往往会证明,我们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用来无所事事——“既非我们所欲,也非应当,”C.S.路易斯形容道。但其中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对“工作”和“休闲”都有明确的划分。这种区分是后工业时代社会的一大特色,在之前时代并不存在。人们普遍认为,所谓的“发达社会”中,闲暇应该比过去要更多——但是现在人类学家认识到,采集狩猎社会的闲暇最多,“休息时间”是现代化社会中最大的损失之一。即使是欧洲中世纪的农民拥有的节假日也比现代中产阶级工薪者要多得多。
除减少闲暇时间外,现代社会还极大增加了我们感觉必须拥有的“维护”时间,用来清洁、洗涤、打扮和装饰——我们自己以及家园。这部分是因为我们将“工作”和“维护”分开了:现在的大量必要维护所需时间均翻倍增长,因为首先我们必须工作来挣得让我们能完成这些维护任务所需的资金。如果你靠自给自足式的农业生产维生,你可能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物物交换,但永远不用购物。部分也是因为在过去的两百年中,我们已经提高了必要维护的标准,我们的想法更加精细:远远不是为了获取更多闲暇,省力化家用器具提高了清洁标准——每天都要沐浴或淋浴,每天都要清洗内衣,定期更换寝具,勤洗头等等——一个世纪以前,即便是在富裕家族来说,这些也难以想象。
但养护时间越来越长,真正的原因在于,我们拥有的太多,而一切都需要保养。我们延长工作时间以提高购买力,接着又投入更多时间来管理和照顾,金钱上越来越富裕,闲暇时间也越来越少。
再者,我们闲暇时间的变少不仅是因为工作和养护两项占用时间太多,也由于我们将三项活动区分对待。而且,不仅仅只是时间上的划分,我们还进行了空间分割——每天往返于三项活动场所之间的时间越来越多。应该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我住在西南苏格兰的一座高地湿原上。除了自由放牧的黑脸绵羊外,这里并没有太多繁荣产业。和其他许多贫瘠的高原地带一样,这里在1939至1945年战争之后的岁月里就没落了。直至1972年这里才通电,连接村子与邻村的十三英里长的单行公路未经铺砌,而且设有十三道必须打开和闭合的大门。所有的农场之间都互相隔绝——绝大多数人都是独自劳作。但每到夏季,他们会集体剪羊毛:五六个农场聚在一起,为所有的绵羊剃毛,一个一个农场挨着来;剪羊毛工拿着工具围坐成圈,边干活边闲聊哼歌。每个农场都举家出动,当天轮到为哪个农场干活,那一家就为所有人提供饭食。这条山谷里所有年长的人都记得剪羊毛这项社交活动,即便手工剪毛非常辛苦,只是出于省钱的需要。电力的贯通,以及急剧下降的人口,导致集体剪羊毛传统的终结——电动羊毛剪效率很高,而且噪声太大,不适合社交。工作与休闲再不能无缝连接。
/即便是欧洲中世纪时期的农民所享有的假日也比今天中产阶级雇员要多。
这样的生活模式对我们的“休闲”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前人们独自劳作,或者是同家人类似的不会变化的小团体一起劳动,休闲与工作的结合比今天密切得多——市场(工作)同时也是集市(休闲)——在主要是独居生活的年代,只要不是独处的时光,都可算作社交。因此休闲就同集体活动和社交联系起来。我们现今绝大多数团队和竞技运动都是从地方和传统游戏发展而来;我们喜爱的多数音乐(交响乐、团体音乐、合唱)也同样诞生于集体活动。就连“假日(holiday)”这个词也起源于圣日(Holy Days)这一概念,中世纪的农民不用履行工作职责,但却必须上教堂——这即是一项深刻的社交活动。
现在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用独自工作。我们的工作环境甚至也不再像十九世纪的工厂那样,充满喧嚣和危险,每个工人都被远远隔开。但在我们保守时间压迫的聒噪生活中,说起“休闲”,我们想到的仍然是社交而非单独活动;想到一旦被嵌入工作、养护和“休闲”的模式,我们就没有时间用于独处。
/集体剪羊毛是一项社交活动,虽然手工剪毛是件苦差,而且是出自经济上的必需。
因此我们应该重新思索自己正在享受的休闲活动,看看是否有办法在这个框架之中增加独处时间。这样还能带来额外的好处,能够减轻对独处的焦虑,因为可以将之与一项你已经确定自己喜欢的活动相联系。
独自去跑步可帮你对世界按下静音键……并且充分利用运动的减压作用。“独自跑步时可以沉思,你可以真正地思考、集中精力,或者清理思绪、开开小差。”心理治疗师米歇尔·梅登伯格表示。“你必须练习释放内心的喧嚣,它们会阻碍你完成计划,”运动心理学家辛德拉·卡姆伯夫说道,“而且这个过程你必须独自完成。”
《跑者世界》2013年3月号
慢跑实际上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被纳入体育锻炼范畴。(1968年,“慢跑者”这一名词才在新西兰第一次运用。)这也许就解释了,为什么慢跑是经常看到人们单独进行的少数几个休闲活动之一:它是对我一直在描述的现代症状的一个回应,而且和之前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休闲即是社交”的文化传统毫无关系。但事实上,其他也有许多活动——无论户外还是室内——完全可以独自进行:看电影,参观美术馆或爬山;钓鱼,园艺。
/归家途中的萨拉。
阅读和听音乐(或者演奏乐器)显然是人们独自进行的休闲活动;但是却呈现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阅读的时候,你是在独处吗?听音乐——尤其是声乐——是一项孤独的活动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在作家、作曲家和歌手的陪同下进行呢?
而且尤其是散步。对我来说,一个人散步,但并不仅限于在荒芜之地,感觉既必不可少、又充满喜悦。一个人散步是一幅有关独立和个人完整的深刻画面。这使得这项活动是开始探索独处的一个绝佳方式;散步时,很难不对自身以及自己独处的能力怀有良好感受。而且,它几乎对所有人都适用(如果体力不太足,可以少走一段距离),代价极其低廉,且能与创造力、健康和乐趣相联系。
有大量逸闻趣事可证明,独自活动能加强我们的情感体验;分享经验似乎很快就会驱散我们的情绪反应,仿佛交流会耗尽我们的内脏敏感性一般。我经常一个人散步,我自己的经验是,这与有人陪同散步截然不同——即便所走路途完全一样。我看到的和注意到的东西更多,能对周围环境有所体察,而且还能体验到身体对其所产生的非常明显而直接的反应。我也喜欢和他人一同散步,而且也经常那样做。随心所欲地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这样至少能带来更多潜在的欢乐。如果两者皆无法实现,我会感觉有所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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