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选择了他们

1.历史选择了他们

单薄清癯的尹明善65岁,儒雅富态的徐冠巨39岁,两个人并列在一起,怎么看都像两代人。然而,2003年3月3日这一天的他们,是以一样的身份相同的背景坐到一起的。他们都是全国政协委员,都是私营企业主进入参政时代的省部级试点高官。正是这些共同的特点,促成了他们的历史性相会。

2003年3月3日,作为符号性人物被中外媒体围追堵截的尹明善和徐冠巨,坐到了一起。应北京、广州传媒的要求,“两会”新闻中心安排他们共同接受了京、广两地十几个记者的集体采访。

来北京参加全国政协十届一次会议的他们,脸上始终挂着谦逊温和的笑。此前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先后当选为重庆和浙江的政协副主席。

很显然,他们还没有真正完成从私营企业主到省部级高官的角色转变,尽管此时的他们都是所在省市的“省市领导”,面对记者和闪光灯,他们的表情似乎还不够老到。记者们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早已是商界名家和老手的他们,在政坛还只是两个“新贵”。

试点前后

这一天,65岁的尹明善,在一个省部级官员应该退休的年龄,以私营企业主的政治身份,当选为中国第四个直辖市重庆市的政协副主席,跻身于重庆市新一届领导班底,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首位进入省级领导岗位的私营企业家。

不时宣称要像后生一样创业的尹明善,其经历像是一篇小说:1958年被批为“牛鬼蛇神”,三年后升格为“反革命”,在牢狱之灾中度过280个日夜,平反后又在三尺讲台上度过一段教书生涯,旋即跳槽到重庆出版社,没做几年编辑,又摇身变为二渠道书商。掘得第一桶金后,不顾家人反对,创立力帆,进军摩托车行业,时年55岁。当下,力帆集团已经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发动机生产企业之一,产量位居全球第一位。2001年度《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显示,尹明善的个人财富,已经由先前的20万暴增至512亿。

当选为政协副主席后,尹明善曾表示,干脆将企业卖掉,以利自己集中精力专心从政,但是有关部门不同意,告诉他说,作为非公经济的代表,不仅要把政务做好,而且还要把企业经营得比以前更好。

由企业家到政协副主席,尹明善备感责任和压力,他说,从政是另一门学问,自己还需要学习。今后,他将尽可能依靠职业经理人来管理自己的企业,以便腾出尽可能多的时间来参政议政。

9天后的1月21日,在中国东部省份浙江,一个真正的后生,比尹明善小25岁的徐冠巨,在政协选举期间,被宣布当选为浙江省政协副主席。

徐冠巨,一个儒雅而谦逊的杭州人。早年间,被一个民间医生用一副中药从绝症中救出的徐,开始了传化集团颇具传奇色彩的创业历程。从父亲手中生产液体肥皂的家庭作坊,到亿万总资产的私营化工集团,徐冠巨成就了一个中国特色的富豪传奇。

在由商而仕的路途上小心翼翼的徐冠巨,要比尹明善低调得多。他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简单地说了八个字:非常光荣,责任重大。

当日,新华社用中英文向全球播发了这则新闻,美联社等全球各大通讯社同时转发了这条关乎中国十六大后政治动向的消息。外电评述道:自此,中国私营企业主阶层将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中国政治生活的舞台。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是中国的一项基本政治制度。政协由中共、各民主党派、工商联、无党派民主人士、人民团体、各民族和各界的代表,台港澳同胞、归国侨胞的代表以及特别邀请的人士组成。其主要职能是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和参政议政。

在熟悉中国政治运行规则的人们看来,他俩在省政协副主席选举中的胜出,是意料中事。因为,早在去年春夏,尹明善和徐冠巨就先后换上了所在省市工商联会长的新名片。据悉,这是中国省级工商联自成立以来,第一次由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私营企业家担当工商联“带头人”。工商联是中国共产党和政府联系非公有制经济人士的桥梁和纽带,被认为是政府管理非公有制经济的助手。

应该说,私营企业主当上省、直辖市工商联会长,才是个意义重大的根本性突破。过去,这一重要席位都是由“体制内”有身份的人出任的。如徐冠巨的前任纽守章,就是享受副部长级待遇的全国政协常委。

从省工商联会长到省政协副主席,是一个习以为常的政治惯例。至今,我们还没有听说过省工商联会长在省政协副主席的选举中落选的。故而,政治观察家对尹明善和徐冠巨出任省、直辖市政协副主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真正惊讶的是,省、直辖市工商联会长的职务,为什么首次考虑由私营企业家出任?

可靠消息说,2001年全国工商联在杭州开会,出于提升中国私营企业主阶层政治地位的考量,有人提议将政治素质高、民意基础好、有代表性的私营企业主摆放到所在省市工商联会长的位置上。该提议附和者众。嗣后中央统战部有文件称,“非公有制经济代表人士担任省级工商联会长,可先在个别具备条件的省进行试点,并根据人选条件在当地政协领导班子换届时统筹考虑”。

尹明善和徐冠巨,就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成为国内外瞩目的“试点新贵”。

荣誉而非权力

浙江是私营经济发达地区,重庆是私营经济欠发达的地区。人们认为,尹明善和徐冠巨是中央在中国政治格局中布下的一西一东两枚“棋子”,可谓意味深长。

在他们个人看来,他们之所以首开亿万富翁登上省级领导岗位先河,是因为民主政治的进步,是中国政治上的一种探索,而不是当官,他们将自己的职务更多地当做一种荣誉,而非权力。

3月3日,徐冠巨和尹明善坐在一起的时候提到他的出身,他原来就是个农民,原来认为能成为一个乡镇企业的职工都是一种荣耀。现在当了政协副主席,他只是感到一种光荣,“因为组织给我们那么高的信任,人能得到承认是最大的光荣。”

尹明善接着徐冠巨的话茬,表明个人看法:“这是党对非公有制经济人士的肯定和信任。”回忆当选的消息传来,尹明善说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大可能,是不是在做梦”,因为过去没有先例,但是马上产生第二个强烈感受“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誉”。他理解他的当选,是党的十六大关于“非公有制人士都是社会主义建设者”的组织落实。

私营企业家、中共十六大代表邱继宝也认为,徐冠巨和尹明善的当选,是一种荣誉,不仅是他们个人的荣誉,更是民营企业家的光荣。他的荣誉逻辑是:“我们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的平等地位得到了体现。”2002年11月举行的中共十六大强调,包括个体户、私营企业主在内的新的社会阶层中的广大人员,通过诚实劳动和工作,通过合法经营,为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和其他事业做出了贡献。他们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

虽然在认识上,尹明善和徐冠巨都将他们当选为政协副主席,视为一种荣誉而非权力,但在履职上,他们还是兢兢业业。当选之后的几个月,他们都在为尽快进入角色而努力。

徐冠巨认为首先要进入角色,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是,怎么样进入角色是个很大的问题。虽然他过去参加过工商联的工作,但是在政协副主席和会长角色下开展工作,还需要好好地探索。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调查研究,听听上面的领导有什么具体的指导,听听大家对他们的试点工作有什么好的建议,同时看看会员企业、基层工商联对他们的工作有什么期盼。围绕这些,他召开了20多场座谈会。再通过多种形式的讨论会,定出他们的方向。进京参加政协会议时,他已经初步拿出了方案。他提了个目标,就是一年建立多少同业公会和行业商会。

认为“当政协副主席是一项政治任务”的尹明善,其工作精力主要花在经济工作上,尹在重庆市政协分管经济。凡是与经济有关的会议,四大班子出席的,尹就代表重庆市政协出席。有人建议他一些小一点的会就不用参加了,可他却坚持,只要对发展有利的会议不论大小他都参加。有人担心他会因此影响他个人的产业,他告诉采访他的记者说,他已经为力帆集团物色了一批优秀的职业经理人,使自己得以从具体的企业操作中抽身出来,做政府交给他的工作。他说,自己的出席不仅代表市里对经济发展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尹明善认为,既然从政议政,必须先调查研究。他曾到重庆很偏远的一个地方去,坐5个小时火车,再坐2个小时汽车,看看当地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存在什么问题,他们有什么苦恼,当地政协的相关工作开展有什么困难。

就在3月3日,尹明善对着徐冠巨和访问他们的记者说:“我们这样的人,第一我认为,其他副主席可做可不做的,我一定要做;有些会可参加可不参加的,我一定要参加。因为他们过去劳苦功高,而且有经验。我们是一没有经验,二没有政绩。”

探索和趋势

2003年3月9日,徐冠巨在北京京伦饭店接受南方一家媒体采访时表示,他成为试点新贵,“是我们党和国家出于统战政策的考虑,也可以说是一种探索”。如果说他的当选真的传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政治信号的话,那就是“体现了国家民主政治的推进,以及国家对民营经济的重视”。徐说,十六大扫除了许多思想上的障碍,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地位得到了承认。民营企业家更多地进入政治生活,这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也是我们党与时俱进、解放思想的表现。

徐透露,截至2003年,浙江有20多万家非公有制企业,占了全省企业总数的2/3左右,有的地区甚至占到了85%。在中国的经济发展中,民营经济已经成为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他说:“我们的国家要繁荣,我们要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离不开这支力量。所以,倾听这个阶层的声音很重要。”

基于这样的认识,当问到“你当选政协副主席后,能为民营企业做些什么事”时,徐冠巨回答说:“有好的想法我可以向政府建议,发现问题也可以提出来。过去当政协委员,也能反映意见,但是进入到现在这个层次,沟通起来应该会更顺畅。”

北京大学人大与议会研究中心执行主任蔡定剑说,随着私营企业的壮大,私营企业家要求参政议政是正常的,也符合一般的政治学原理,有了经济地位,必然要有政治发言权。

浙江省政府参事室参事金士希列席了徐冠巨当选为副主席的那次政协会议,他认为,把优秀的民营企业家选上领导岗位,实际上增加了私企业主这个阶层与政府沟通的渠道,既可以把私营企业的困难与动态直接反映到政府,也可以把政府公务员的素质、意见和不足及时反映到领导层。

有关的统计早已表明,私营企业主当选我国各级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人数已越来越多,他们在政治生活中的分量渐趋重要,特别在参政议政方面的作用越加突出。

专司这方面研究的专家对此看得清清楚楚。浙江省党建研究会秘书长王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随着经济实力的不断壮大,中国非公有制经济的代言人全面进入国家的政权通道是中国民主进程中的必然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