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私企业主“自费”从政
私营企业主贿选村官,是近两年才涌现出的一股逆流。事实上,为当上人大代表而出现的贿选,要比村官贿选早得多。2000年,我在山西临汾就发现了“自费”从政的私营企业主,并与《南方周末》记者邓科一起,对其中的几个人进行了面对面的访问。我们感到,“自费”从政的他们,之所以走向“错误的边缘”,不是因为政治,而是因为经济。
2000年12月,临汾党政各界备感兴奋,原临汾地区撤地设市,挂了几十年的临汾地区行署的牌子换成了地级临汾市人民政府。沾了中华民族老祖先尧的光,据称为尧故乡的原县级临汾市,更名为尧都区。
当月底,尧都区人大举行六届四次人代会。由于涉及临汾市首届人代会的选举,敏感于“第一”的市民们对会议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哪些人将会成为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
2001年1月2日,在掌声中,赵忠实(注:在文中赵忠实等贿选者名字均为化名)等人“光荣”亮相,戴上了市人大代表的大红花。8天过后,有关方面突然宣布:因为贿选,赵忠实等5人的市人大代表资格被依法罢免。
无论名头是著名企业家的赵忠实,还是职务是村长的孙福民,5个被罢免的“市人大代表”,都是临汾的名人、有实力的私营企业主。从光荣到耻辱,其间的日子实在太短暂。消息甫出,舆论一片哗然:是什么把他们推向“错误的边缘”?
图的是个人的企业
2001年2月10日,在距离尧都区5公里之外的市郊贾德乡,我们“逮”着了不愿意和记者见面的赵忠实。
市郊贾德乡,是赵忠实的新厂所在地,也是导致他贿选的伤心地。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赵忠实,笑起来很谦逊,说话也很低调。一套过时的西装裹住他瘦瘦高高的身躯,虽有些皱皱巴巴,却掩饰不住他的精明干练。
赵忠实自称:“我是个地道的农民,打工来了临汾。”高中毕业后,迫于生计离开山东武阳老家,赵四处辗转做工。1971年,厌倦了漂泊生活的他选择临汾,落户生根。
刚开始,赵忠实在生产队搞副业,干的是废品回收的行当。1983年,在中央政策的鼓励下,赵忠实有了自己的企业,冶炼再生铁。10年之后,他给自己的企业正式挂牌:临汾市福利机械厂。几年来,赵忠实带着两个儿子,苦心经营,属下企业迅速扩张,从市区开到了郊区。
赵忠实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十几块奖牌:优秀企业家、特殊贡献单位、优秀单位。“我想,我是个对临汾有些贡献的私营企业家。”赵忠实说,“我做到今天,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赵忠实反复对我们重复后一句话。
“我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撑大的企业能发展得更好。对内,我们自己不浪费一分钱。”赵忠实用指甲弹了弹烟灰。虽然他待客的香烟是30元左右一盒的芙蓉王,自己抽的却是5元一盒的红河烟。“对外,我们希望企业能有个好的发展环境。”
“我老老实实在政协做事,图的无非是个发展环境。”赵忠实说得很认真。
1998年,在原临汾市乡镇企业局的推荐下,他当选为原临汾市政协委员,并荣任政协常委。
“我本来没有当市人大代表的想法,让我当人大代表,很突然,像天上掉下来的事。”赵忠实说,“拿掉我的人大代表,也像天上掉下来的事。”
2000年12月26日,尧都区政协开会,讨论区长的工作报告。晚上7点多,赵忠实接到尧都区贾得乡党委书记的电话。赵忠实说:“书记对我讲,区里面定你为市人大代表候选人,我们乡党委也推荐你。我当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问书记,我行吗?他说行。”
第二天,贾得乡党委书记来了。赵忠实说:“他把有关的表都填好了。我也挺高兴的,当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府的联系就多了,和领导接近得多,对企业大有好处。”
2001年1月1日,选举的前一天,赵忠实的长子见到贾德乡乡长姬洪锁,两人说起推荐赵忠实为市人大代表候选人的事。赵忠实的长子当即送给姬洪锁5张面值各200元的购物券,“您跟代表们打个招呼,让大家伙随便去市里新开张的超市买点东西”。
赵忠实觉得自己很冤枉:“我孩子给人家购物券,我一点都不知道。”
《临汾日报》报道:赵忠实送给某乡7名代表8张购物券。
赵忠实辩驳说:“不是8张,多出的3张,是一个女代表强加给我的,据说,市纪委调查的时候,她讲反正老赵既不是党员又不是干部,这3张购物券就算他送的吧。”
说到这里,赵忠实有些愤然:“我不想当官,也不想沽名钓誉。当市人大代表,不就图个办企业方便吗?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私营企业的难处,没什么事,也要罢免,罢免就罢免吧。”
为集体着想
年届不惑的孙福民是临汾市一村委会主任。民间管他叫村长、村干部,事实上,根本不在中国的干部序列。
但你决不能凭这个职务来评估孙福民村长的影响力。他的办公室的前后左右,都是现在的临汾市市直机关的办公楼。他的村庄是临汾市经济实力最强大的村。他的坐骑是价值几十万元的沙漠王子越野车。他是一所学校和一个出租车公司的董事长。单单春秋出租车公司,就让临汾人对他刮目相看,公司目前拥有的40余部富康车,是临汾最豪华的,车上的卫星定位呼叫设施,连北京这样的城市眼下都达不到其水平。
在他的办公室,孙福民猛力抽吸着他的软壳中华香烟。关于贿选经过,他说得很简单:“那天下午两点多,我和司机一起去贾得乡,遇到乡信用社主任,提起选举人大代表的事,他去喊了两个区人大代表。我对他们说,我是郭家庄的,弟兄们多关照。他们说领会我的意思。我们就在餐馆吃了点饭。”
孙福民不是市人大代表的候选人,要当选,至少需要10名以上的代表联合提名,那么他是怎么被提名的,又最终当选上的?
孙福民回答得很含糊:我也有影响力呀。
为什么要用贿选的方式,去当市人大代表?
他对我们解释说,全是为郭家庄这个集体着想。“我是当兵出身,初中毕业以后在原临汾市委党校学习过一段时间, 1994当的村长,以前都是自己干,我下过海南,办过铁厂。现在大家信任我,我就要为村里的发展考虑。”他介绍说,1998年以来,郭家庄村引来投资金额3个多亿,最近又在和澳门一位老板商谈投巨资开发居民住宅小区。“我们村的发展,需要上面给政策。当市人大代表,和领导接近很方便,要政策自然也很方便。”
孙福民为集体着想的另一个理由是:当市人大代表,能为郭家庄村的发展,多提提案。“我自私地说,我当代表只为郭家庄,别的村,别的地方,我懒得说,不然人家还讨厌你,你不就是什么人大代表吗?”
希望行业有发展
接过董事长周武的名片,至少有三个头衔令人刮目:临汾市政协常委、临汾市个协副会长、临汾市饮食同业公会副会长。
周武对我们说:“我的压力有些大,各种文件什么的,一提到这次贿选,都说‘以周武为首的’。”
他本来也不是市人大代表候选人,之所以要当人大代表,他说是两个人的“意思”。
一是市个协会长。周武说:他是尧都区人大常委,个协的会长,年龄大了,快退了。他问我想不想加入人大,我说不知道怎么搞。他说有10个人联合提名就可以作为候选人了。我就答应了。
二是周武的师兄。周武说:我师兄找到几个区人大代表,给他们送了南极棉保暖内衣,跟他们讲多多帮忙。然后,带回酒店吃了一顿饭。
一位知情人认为周武太过轻描淡写:“有一位区人大常委给人大代表散发周武的名片,让他们凭名片去酒店领取南极棉保暖内衣。”
周武说:“我是个协的领头羊,在餐饮界,我的影响无人能比。想当人大代表,是希望为个协更好地服务。我又不想当官。我从1983年的三张桌子发展到现在的三家酒店,靠的是手艺。我是个热心人,希望能为个协、为餐饮界多做点事情。当人大代表,会便利许多。”
一些人认可周武的解释。有两个例子可以为证:为了挨打的个体户,与公安局打官司;领着个体户与物价局打官司。周武当上个协副会长后,个协在社会上干了不少有影响的好事。“如果周武当选市人大代表,不说我们个协,起码烹饪行业能更好地维护自己的权利。”一位酒店的老板语气肯定地说。
周武一遍遍地强调:“我真的是为了行业的发展。即使不罢免我的市人大代表,对我个人又有什么好处?无非是找我的人多了,为大家办事的时间多了,自己酒店的事管得少了。”
特权和政治上的要求
李丰,枕头乡一村党支部书记。年过半百的他,30多年来一直是村里的当家人,1999年经过当时的临汾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被破格提拔为枕头乡党委副书记。
穿越4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我来到李所在的村。在这个贫穷的山区,他领导的村的富裕甚至令一些乡政府相形见绌。早在1998年,村里就挂上了“千万元村”的匾额,率先成为临汾市的“小康村”。
李丰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家,在距离村委会不过50米的乡政府,枕头乡一崔姓乡长介绍了一番李丰:“老李有自己的钢铁厂,经济基础雄厚。他有个特长,善于交际。跟上面的关系不错,与各界的交往也挺多的。”
这次推选市人大代表候选人,尧都区希望枕头乡党委推荐的候选人是个成绩比较突出的农民。
几经挑选,乡党委选定了岭上村党支部书记刘振宝。刘所在党支部连续5年被评为原临汾地区“红旗党支部”,刘本人也被评为原临汾地区“功勋书记”。然而,刘振宝落选了。当选的是李丰。
选举之前,李丰就找乡党委负责人,要求推荐他为市人大代表候选人,结果被拒绝:“你是乡党委副书记,算领导干部,不合适。”
选举结果揭晓后,乡长遭到区党委负责同志的批评,乡长也懵了:“李丰成为10人联名推荐的候选人,我一点不知道,他找的都是一些私营企业的老板们。”
最后,乡长问李丰,他回答得很干脆:“花钱了。”
至于另外一个贿选者,尧都区西关党支部书记、主任刘大吉,我始终没有找到。他的一些情况,是尧都区人大常委会主任介绍的: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工作很突出,能干;但老有群众举报他,纪委也调查过,没发现什么问题。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贿选市人大代表,一些局外人作了一些并不针对他们个人的揣测。
“有钱了,希望在政治上也有一些影响,有些要求。”
“他们认为人大代表有特权,即使犯了什么事,公检法部门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权益更不能遭侵犯,有些地方侵犯人大代表,李鹏委员长都作了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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