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这部小说的前夜,我和一个交往了13年的朋友聊到了深夜两点。
一心窝子的话语,缩短了整个夜的时间,情感的吐泻如黄浦江水,绵延不绝。
读《二十年后》,我感觉到了压抑的生疼和命运的无奈。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该哭什么,该为谁哭。
去赴约的时候,吉米·维尔斯是知道鲍勃的行为的,因为“假吉米”说“芝加哥的警方猜到你会到这个城市来的,于是他们通知我们说,他们想跟你‘聊聊’”。作为警员的吉米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通缉犯就是今晚和自己约会的鲍勃。是的,他知道。人生有一种痛苦就是你最想见的人却又是你的“敌人”。因为吉米是一个好警察,一个“和平的守护者”,而他的朋友,他二十年没有见过的朋友却是他的“敌人”。
20年,对于人生来说不是一个短的线段,而是可以延续到永远的存在。
所以,20年后,为了一个渺茫的约定,鲍勃赶了1000多英里的路程赴约,而且,鲍勃是知道的,他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因为他“看见警察向自己走来,那个男子很快地说”,一个“很快”反映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人生的可敬之处就在于你的生命中有一种东西超越了你的安危。鲍勃在这里是可敬的,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一个约定,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哪怕“只要我的老搭档露面了,那就值了”。“你看我一眼,我就幸福地死去;看不到你,我将痛苦地死掉”,《三生石》上,这句极度凄婉缠绵的句子,换来了多少有情人的眼泪。而此刻,用在两个男人身上,竟也如此的动人,因为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亲密无间,情同手足”。就因为这分情同手足,因只为了看一眼,因一个20年本已渺茫的约定!
你能了解鲍勃赴约多么伟大,你就会知道吉米赴约多么痛苦。
赴约路上,吉米是“挨门挨户地察看,不时警觉地瞧着平静的大道,那样子活像一尊和平的保护神”。欧·亨利的伟大之处就在于细小之处见功夫,是啊,“活像”多好的一个词儿啊。如果你忽视了这个词语的存在,你就会理解成吉米是在尽职尽责地做着警察。但是,这个词语的存在就证明吉米当时有多么痛苦。他“挨门挨户”地察看,哪里是在察看啊,他在拖延,他在转移,他想让这一个见面的时刻晚一些来临,想让自己的“察看”转移内心深处的那分矛盾。
有人说,既然吉米知道了鲍勃是罪犯,既然吉米还要抓他,既然吉米不想亲自抓他,只需告诉警方鲍勃会来这里,让警方布置好大网就可以了,至于那么麻烦吗,文章还绕那么个大弯子?这难道不是欧·亨利的败笔吗?
如果真的如此,你就真的不懂欧·亨利了。
吉米是知道的,鲍勃是罪犯。他比谁都清醒,就是因为这分清醒他就必须去赴约,因为对于一个马上就要进入监狱的人来说,吉米有必要去完成他的见面心愿。这是他必须去的理由,因为这是情,手足之情。
但是,人越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就越想糊涂。于是清醒的糊涂就成了心灵最大的折磨。鲍勃是犯人,但是吉米多么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啊!即使是铁证如山,他也想去亲自印证,因为在他的骨子里鲍勃是手足兄弟,是可以坚守20年信约的兄弟,他不想相信这是真的。正如岳灵珊怎么也不相信是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伤害了母亲一样,吉米也不相信鲍勃会真的如此。于此刻,幻想就是真情,但幻想也是悲剧。
欧·亨利是高超的,选择了一个“黑黢黢”的地方让他们见面。
一个不知道对面是手足的人,一个想确认自己幻想的清醒者,就在这个环境里一个模糊一个清晰了。
“直到五年以前”,警察说,“它才拆掉了。”
如若不是自己人,如若这个地方不是留下了他们共同的记忆,警察是不会这么回答的,因为他没有必要去说这句话。但是,这句话是没有表情的,这种没有表情就是一种痛苦的表露。
是啊,我和朋友13年没见,就能一口气聊到深夜。
何况20年情同手足啊,一见面该有多少话语!吉米此刻内心是翻江倒海,可却在压抑之中。舒婷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西哲说:“痛哭,是最幸福的宣泄。”那么此刻的吉米呢?不能哭,只能压抑。纵使面对装不识,心有泪千行。
一根火柴,就是那一根火柴,照亮了鲍勃的方下巴、苍白的脸以及靠近右眉梢的雪白疤痕。“方下巴”,正如后文鲍勃通过鼻子形状认出有人冒充吉米一样,这是吉米确认鲍勃身份的明证。而那道“雪白的疤痕”,则是鲍勃犯罪的明证。吉米,此刻,心里的幻想被第一次打破。
但凡是幻想,都不愿意轻易地让位于理智。
于是,吉米还在继续他的幻想,还要和鲍勃谈下去。
“这听起来倒挺有意思的。”警察说,“你们分手以后,你就没有收到过你那位朋友的信吗?”
吉米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想引导鲍勃继续讲述。幻想着鲍勃能讲出让自己的幻想满意的话来。但鲍勃让他失望了——
“西部是一个很大的范围,我在那一带一直忙来忙去,相当活跃。”
就是这个“相当活跃”的“忙来忙去”,让吉米的幻想进一步破灭了。因为“西部就像刀架在脖子上,惶惶不可终日”。在这样一个地方“相当活跃”的人,能是什么样的人呢?
吉米该是绝望了吧!
人生还有一种可悲,那就是当你想去对某个人表示绝望的时候,对方却对你表示了无限的真情,而且那么纯,那么真。纯得让你无法拒绝,真得让你心如刀绞。
“不过,我知道吉米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会在这里同我会面。他绝不会忘记。我走了一千英里,今天站在这门口,只要我的老搭档露面了,那就值得。”
这么直白而深情的表达,就如那洁白的花瓣被无情的大脚蹂躏成泥,吉米的心脏会被片片击伤了吧。
当再次确认幻想必须破灭之后,该走了吧,但吉米只是“走开一两步”,如果走开了,就没有了情感,而正是因为一两步,词短情悠长啊!
这时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风也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一个劲儿刮着。
天如此刻吉米的心绪,而风雨中鲍勃的伫立情深意浓。兄弟,我走了,一会就会有人来抓你了。不舍得,不由得;不能够,却必须有!尤其是——
“我要走了,希望你的朋友会来。他能准时来吗?”
吉米这句话背后矛盾重重。“希望你的朋友会来”实则告诉鲍勃,我来过了。“他能准时来吗?”是在探询鲍勃,10点后还在这里吗?希望不在,这样我就不用抓你了。但也希望在,因为我必须要抓你。痛苦,有时候是无法言说的,说得出的,就不是真正的痛苦了。
可是,鲍勃说,“我至少再等他半个小时”。
半小时的真情啊!半小时后的心痛!
无情未必真豪杰,有情如何不丈夫?情与理,法与欲,很多时候就是相悖的存在。
吉米派来了另外一个人,吉米是背叛了友谊成了大骗子吗?非也,他完全可以采取开头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欧·亨利也是高明的,他让鲍勃在假吉米面前滔滔不绝——
这两个人手挽手地沿街走去。从西部来的那个人由于成功而变得自高自大,将他的事业的发展过程讲了一个大概。
欧·亨利不愿意再折磨吉米了,就自己跳出来,借旁人的倾听告诉吉米:“你别幻想了,他真的就是个通缉犯。”我想,写到此地的欧·亨利和写到此刻的我一样,有很多话,却不知道如何说,想哭,却不知道为谁哭;想笑,也不知道是欣慰的笑还是无奈的苦笑。五味杂陈吧。
对,五味杂陈!
鲍勃读完吉米留下的纸条之后,“不禁抖了一下”,为什么抖呢?爱?恨?懂?或许都有,正如吉米纸条中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亲自下手”。知道了,小说就失败了,不知道才是真正的美丽。
小说的主题是什么?不知道!
走进两个人物的内心世界,你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
是苦笑!
人生,有时你读不懂。
但文学,因为使生活读不懂而成了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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