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技术与古代技术

第一节　现代技术与古代技术

一直以来，技术被人们认为是人类知识积累的结果，是中立的手段，是自然科学的实践应用。这些对技术的看法都没有错，只是这些看法都没有揭示出现代技术之为技术的本质所在。在这个意义上，人们也始终无法区分现代技术(或者称近代技术，这两种称呼在本书中是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的)和古代技术——如果按照习惯也将其称为技术的话——之间所具有的本质性的区别所在。人们只能在先进性上区分两者，而在本质上，人们始终将现代技术当作古代技术的延续。如果说有区别的话，人们也只看到了这两种技术在功能、规模、复杂程度和精密程度的区别，将现代技术的应用(体现在现代机器中)当作是古代技术工具的复杂化和功能上的强化。可是在现代技术与古代技术(确切地说应该成为技艺)之间确实是有根本上的差别。这其间的差别主要是由于生产方式之间的差别所造成的。因为产生现代技术与产生古代技术的生产方式本身有着本质的差别，因此，也就造成了这两种技术之间的差别。差别既体现在劳动者身上，也体现在自然对人的呈现方式和人对待自然的态度上。

在古代，人们应用手工工具来劳动，人们知道自己所使用的是什么，也知道所要做的是什么。在劳动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是劳动者的劳动经验和技巧，整个劳动过程都依靠劳动者使用手工工具时的力量、速度和技能。尽管这种劳动也是异化劳动的形式之一，也是劳动者谋生的手段，但是在这样的劳动中由于分工的不发达，相对比后来的机械化劳动来说，劳动者和劳动工具，和他的产品之间还有着直接的、内在的联系。因此，马克思在评价以往的劳动时曾说，“中世纪的手工业者对于从事本行专业和做好这项专业还有一定的兴趣，这种兴趣可以达到原始艺术爱好的水平”^[1]。而机器大工业的生产却并非如此，机器的作用就是取代手工，就是通过把劳动过程分解为各个局部劳动以便采用机器。“机器劳动极度地损害了神经系统，同时它又压抑肌肉的多方面运动，侵吞身体和精神上的一切自由活动。甚至减轻劳动也成了折磨人的手段，因为机器不是使工人摆脱劳动，而是工人的劳动毫无内容。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既然不仅是劳动过程，而且同时是资本的增殖过程，因此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不是工人使用劳动条件，相反地，而是劳动条件使用工人，不过这种颠倒只是随着机器的采用才取得了在技术上很明显的现实性。由于劳动资料变成了自动机，所以它在劳动过程本身中作为资本，作为支配和吸吮活劳动力的死劳动而同工人相对立。正如前面已经指出的那样，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变成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是在以机器为基础的大工业中完成的。变得空虚了的单个机器工人的局部技巧，在科学面前，在巨大的自然力面前，在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面前，作为微不足道的附属品而消失了；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主人’的权力。”^[2]

在对待自然上，这两种技术在本质上的差异也可以显现出来。如同古代人对自然保持着神秘感一样，古代的技术始终处于较低的地位。大自然所产生的变化过程是伟大的，自然可以使草木从大地中生长出来，可以使动物繁衍生息，它的伟力可以让山崩地裂，使电闪雷鸣。在《荷马史诗》中，自然常以神的面目出现。因此，相比自然的造化来说，人的技艺是微不足道的，只能是对自然的拙劣的模仿，同时也要仰仗自然的力量来发挥作用。而现代，当自然的秘密开始被科学和技术所识破，人就开始了对自然的统治和控制了。神秘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畏的精神，人类在自然的面前以主人自居，而自然则听凭人类的摆布。在这里，我们可以借鉴海德格尔的说法:“解蔽贯通并统治着现代技术。……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但此点岂不也是古代的风车所为的么？非也。风车的翼子的确在风中转动，它们直接地听任风的吹拂。但风车并没有为了贮藏能量而开发出气流的能量。与此相反，某个地带被促逼入对煤炭和矿石的开采之中。这个地带于是便揭示自身为煤炭区，矿产基地。”^[3]从中，我们可以再一次地感受到古代技术和现代技术之间的本质差别。

从以上的论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的是，就技术的现代意义而言，古代的技术是与此根本不同的东西。古代的手工业技术还根本不是现代技术，而只是人的手工技艺，它只适用于分工还很不发达的历史时期。在古代，人们也应用自然力来为自己服务，但这种应用是以并不将自然完全功利化为前提的，也即还没有将自然力当作不费一文的资本的奴仆来看待。人们偶尔也会发明一些新的工艺，但这些新工艺还远远没有大规模地应用到生产中去，即使有，也是极为个别的例外。而且人类的某些新的发明和发现，只有到了近代大工业时期，才开始显露出它的全部的丰富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