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随着季节的变化野鸭们都要进行两次迁徙,在他们的繁殖地和越冬地往返,飞越上千公里。
经历过几次迁徙后,他已经是族群中的老成员了,熟知飞行的路线。
他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次飞行。启程时,他兴奋地拍打翅膀,对前方充满期待。那时他才刚刚换完羽毛,脱离雏鸟的状态还没有多久。高空中的空气稀薄,声音也似乎被稀释了一样,他记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响亮声音,它努力跳动,将血液送往全身。那时的他有力气、有冲劲,然而并没有多少耐力。没多久,他就得加倍努力才能跟得上老鸟们的节奏。他明白过来飞那么远的距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要学习老鸟们的方法,要分配好精力。终于,他们在一座高山上停下了,这是他们停留的第一站。他简直筋疲力尽。山上在下雪,他们在积雪里休息。风呼呼地吹,还好他已经换了一身极为保暖的羽毛。他坐下来,把头缩到翅膀下,想好好歇一歇。然而他们不能歇太久,这座山上没有食物来补充他们的体力,只能作为短暂的停留点,要赶在冬天南下的前头,他们就必须抓紧时间前进。于是几只老鸟又带头起飞了,他也必须跟上。
必须跟上,否则到不了前方,到不了那个地方。
该是起飞的时候了,肥美的水泊维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夏天,他认识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在他告诉她自己不久后要离开这里时,她那对漆黑的大眼睛里放射出好奇的光芒,问了好多问题:他什么时候出发,要去什么地方,久不久,为什么。最后她担心地问他是否还会回来,睫毛微微颤抖。他告诉她:这个世界很大又很小,迁徙是为了活下去,度过寒冷的冬天,他没法在这地方安全过冬,当然迁徙本身也是很危险的,其实做什么都会有危险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危险。他用额头抵住小鹿的额头,和她说自己会努力安全归来的,在春天的时候。
他扑腾翅膀,脚蹼用力划水,伸直脖子向前扑,画出一条直线。他从水面飞起,并仰头朝天空鸣叫。在他的带动下,更多的野鸭起飞了,“呱呱、呱呱”,河面上一片嘈杂。水边的小鹿越来越小,直到成为一个点,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他们约定春天再见面。你一定要安全度过冬天啊,他想。
他和另外几只老鸟交替着带领队伍。雏鸟们——其实不应该叫他们雏鸟了,因为他们的细绒毛已脱去,看起来都已经长大了——四处张望,叫声欢畅,一如当年的他。他笑笑,将注意力集中到飞行上来。
多年以来,这支野鸭的队伍一直沿着同样的路线飞行。这是他们一年年总结下来的路线,并不轻易改变。然而路上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一些明显的地标已经消失不见。有时候他想他们也许该变换一下路线,虽然只要记住沿途新的地标,取代旧的,就还可以走这原来的路线。
从繁殖地到第一个休息站——那座雪山这段路程几乎没有变化,总能唤醒他很多回忆。越过那座山之后变化就多了许多。有时他要极其仔细地辨认四周才能保证他们走的是正确的路线。
几天之后,他们到达了一片广阔的湿地。在这里他们能好好地休息上大半天。他们啄食芦苇荡中肥美的水草,补充几天以来消耗的体力。他们展开翅膀,抖动羽毛,钻入水中,又浮上水面,用水洗去路上的尘土,好像在进行神秘的仪式。几只年轻的鸟儿嬉戏了起来,水花四溅,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远处有一张渔网,年轻的野鸭们却没有注意到,玩着、玩着离渔网越来越近。眼看着就有伙伴要被缠住了,他马上大叫着提醒他们。还好,就差一点儿。伙伴们平安无事。他和他们说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们该起飞了,于是他们又上路了。
旅途的大部分时间是沉默而无趣的,特别当那些年轻的鸟儿们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看起来一脸严肃——因为疲惫而带来的严肃。对此他并不在意,他从来没想过要使生存变得多有趣,就算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活着的时候一切都是漫长的,有趣是不会成为漫长的附属属性的。
他们飞抵了一条河流,这里离人类居住点很近。过去他们的队伍在这儿被猎人捕杀过几次。他能感觉到一些不详的气息,停留在这儿是危险的,在水面上游动是危险的,起飞也是危险的。他们停下了稍事休息,他祈祷他们能平安地飞过这儿。没多久,枪声打破了宁静,他们扑腾而起,队伍中有好几个伙伴从空中直直下坠。他们张开的翅膀上被栓上了透明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是炽热的子弹,另一头是猎人的眼睛,重力与地面上的猎人同谋把他们拽到了地上。剩下的野鸭哀鸣着,奋力越过了人类的建筑群。他们比我们多得多,还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想。
他们一直飞,一直飞。经过一座工厂时,一只野鸭不小心落在了一团黑色物质上,黏稠的如泥的东西,却比沼泽地里的泥还要狡猾,他扑腾翅膀,却越陷越深。他知道那个伙伴也许永远都飞不起来了。然而旅途必须继续。他们只能把那只野鸭留在那里。
就是这样,每一次迁徙他们都会损失一些同伴,有年轻的鸟儿,也有老鸟。不光光是迁徙,其它的任何时候,他们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同伴,也许是因为天敌,也许是因为缺乏食物,也许是因为疾病,也许仅仅是因为太老了。他们还有可能在任何时候失去自己的生命。正如人们说的,活着一点都不容易。
尽管如此,他很愿意活着。
抵达越冬地的时候,他瘦了很多,羽毛也黯淡无光。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发出几声鸣叫,叫声显得十分软弱,无法登上天空,向此地宣告他们的回归。他还想再叫几声,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多叫几声了,也没有力气再飞了。大家都是如此疲惫,需要休息。
不过,没有关系,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在这里,等到冬天过去,他们又可以回到出生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会生出许多新的鸟儿。然后,他们会一代又一代不断努力,努力一直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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