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开始了。星期四真是个可恨的日子,灰蒙蒙的,无聊透顶,就像动物园里的大象。雨,像是被细筛子筛过一样,又连着下了一整天。这种雨只有蘑菇才喜欢。可人们想要的是温暖,是舒适,是平凡的幸福。而且为什么雨总是赶在周四下?没错,别的日子也下雨,可是每周四的雨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塔尼娅·布拉温娜是个苗条的小姑娘,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她并不急着去上学,因为还有整整二十分钟的时间。她总是最早来到班里的人之一,可是她并不爱学习——上课让她厌烦不已。
路上很泥泞,脚下是金黄的树叶,头顶是低垂下来的灰色天空,周围是奶白色的雾气,雾气中则回荡着脚步声和说话声。塔尼娅冷淡地东张西望。她的思绪现在飘得远远的。她正在给“雨”这个词挑选韵脚。
这个小姑娘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红色的伞顶是周围一片黯淡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却只会惹人生气。伞的伞骨坏了。
“要是爸爸还活着,他就能给修好,或者另外买把新的。”
塔尼娅的爸爸是一名军人,三年前在一场激战中牺牲了。塔尼娅为父亲感到痛心,因为他当时只有四十二岁。塔尼娅继续爱着父亲,时时刻刻都感受到他无形的存在。她接受了父亲去世的事实,每天晚上也不再哭泣了。塔尼娅的妈妈,叶莲娜·阿纳托利耶夫娜,跟女儿一样,同时也不准备再嫁人了。于是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忙于每日的琐事,满怀着对亡人的爱和对美好未来的希望。
雨差不多停了。可塔尼娅还是习惯性地举着伞——雨可不能轻信。
不知怎么让人想起九月一号——学生们排起隆重的队列,庆祝新学年开始。列队的时候,校长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尼林用他一贯饱满的男低音喊道:“亲爱的同学们!现在你们又长了一岁啦!”“可聪明却一点儿也没见长!”维奇卡(1)·佩利亚耶夫挖苦说,他是个爱嘲笑别人、爱逗闷子的家伙。班主任塔玛拉·彼得罗夫娜的反应一猜便知:她习惯性地举起手指,严厉地吓唬了一下佩利亚耶夫,但什么也没说。
“又是新学年。九年级了。有什么可新鲜的?!老掉牙的手势,家庭作业,总之老一套。搞这些玩意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还要年复一年地继续搞下去。莫非‘学校’和‘无聊’这两个词是同义词?老师们大概得无聊死!要知道他们年复一年地打发光阴,往懒学生脑子里硬灌他们那些公理啊正字法啊的。那位校长,维·亚·尼林,大概也无聊得要命!”
真有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是谁先想出来的,把校长姓名的重音挪个位置,就得到了一个又搞笑又无伤大雅的绰号——万尼林。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叫他,连老师们也是。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胖胖的,肌肉松弛,脸色红润,很像一块刚出炉的葡萄干蛋糕。只有他的几撮髭须和一把大胡子不像蛋糕,跟他那张和善的圆脸不怎么搭。要是能照塔尼娅的意思来,她会劝他把胡子刮掉的。
学校大门前的台阶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外国小轿车。塔尼娅漫不经心地瞥了它一眼,收起伞,跑上台阶。门忽然敞开了,从学校的前厅里迎着塔尼娅快步走出一个白发男子,身穿运动服和旅游鞋,差一点没面对面地撞上她。男子的右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碰到了塔尼娅的左腿膝盖。塔尼娅又惊又痛,“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伞也失手掉了。下一秒钟,那个男子踩到伞上,停下了脚步。
塔尼娅疼得咬紧双唇,心下懊恼,但没作声,只是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他个子高高瘦瘦的,颧骨很突出,一张脸挺招人喜欢,表情却很忧伤。他头发已经白了,却并不显老,看上去既聪明,又富有。他的那身运动服显然不是从旧货摊上买的,而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箱子,而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姑娘,看在上帝分上,对不起!”这个男子说道,用左手按着自己的胸脯。他本来两眼无神,透着绝望,此时流露出了真诚的关切之情。“您很疼吧?”
“难道你还觉得我不疼吗?!”塔尼娅已经要脱口而出了。“不光撞了人,还踩了人家的伞!”
但塔尼娅抽了下鼻子,说出口的却是:
“没事,过会儿就不疼了。”
男子盯着塔尼娅的脸看。他仿佛是在努力回忆,以前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这张苍白的、生着一头淡褐色秀发的脸庞,还有这个长着雀斑的土豆一样的鼻子和这双聪慧懂事的眼睛。随后,他俯下身,捡起塔尼娅的伞,拿在手里转了转,说:
“对不起,我把您的伞弄脏了……还给弄坏了。”
塔尼娅皱了皱眉,重重地叹了口气,沉下脸来:这局面可真窘!可别让别人看见啊!塔尼娅环顾四周,天上下着大雾,雾气迷茫中,远处人们的身影隐约可见。
“感谢上帝,没人看见!可是伞怎么办?已经弄脏了。得把它放在个什么地方才好。可是放哪儿呢?”答话前,塔尼娅心想。
“跟您实话说吧,伞早就坏了。您把它扔到这里好了。”塔尼娅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
“不,”陌生人突然说,“是我的错,我会弥补的。跟我来!”他把笔记本电脑和伞换到左手,用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汽车遥控钥匙。他伸手指向那辆黑色外国小轿车停着的方向,按下了按钮。
小轿车的前灯听话地闪了一下,发出一声让人费解的响声。塔尼娅目瞪口呆。她一下子想起了妈妈的那些警告,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不要上别人的车!
塔尼娅听到过许多让人震惊的故事,讲的是一些小孩和半大孩子如何被偷和被杀。所以她想:“上帝保佑这把伞吧!就让这辆车的主人留着它当纪念吧!我得赶紧回教室去。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塔尼娅却没有这么做,她像是被催眠了一样,跟在陌生人后面走。男子走到小轿车前,在塔尼娅面前打开右边的后车门,说:
“我想送您一个礼物。不过您还是自己挑吧。”
塔尼娅往车厢里看了一眼,惊讶地叫出了声。这里还真有的可挑呢。在后座上放着至少二十把各种各样的伞:红色的,绿色的,彩色的。塔尼娅一眼就看出,这些伞都是顶呱呱的好伞,因而也就特别贵。其中有一把绿底衬紫罗兰色小花的,塔尼娅特别喜欢,但她决定绝不跟这个陌生人说她喜欢,也绝不拿任何一把伞。
“别客气,拿哪一把都可以。”男子注意到了塔尼娅的局促,试着开玩笑:“不然我还真没地方放呢。”
“谢谢,不过我还是要自己的伞吧!”塔尼娅坚决地答道。
男子没作声,从一堆伞中刚好挑出塔尼娅一下子就爱上的那把——那把绿底衬紫罗兰色小花的伞。
“这把,我觉得会跟您很配的。拿去当个纪念吧。这是一个正直诚实的人送的。再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他真的是个催眠师!”塔尼娅心想,收下了礼物。“还真有这样的人!”
而男子“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绕到车前,坐进车里,向塔尼娅微笑并挥手告别。塔尼娅冲他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小轿车。车子平稳地启动了,很快就消失在了雾色之中。起先还能看见限界灯的灯光,车拐弯后连灯光也消失了。塔尼娅转身看到了维奇卡·佩利亚耶夫。他站在学校大门口的台阶上,放肆地笑着。他的头发披散着,嘴里嚼着口香糖。
“布拉温娜,那是什么人,你的私家司机么?”他挖苦道。
塔尼娅皱着眉鄙夷地瞪了维奇卡一眼,扑哧一下笑出来:
“佩利亚耶夫,你真是个笨蛋!那是我的私人杀手。你已经上了刺杀名单。”
“你有把新伞?”佩利亚耶夫迅速转换了话题。
“嗯,新伞。你干吗?”
“不干吗。就是问问……”
* * *
第一节课是化学。塔尼娅一边心猿意马地听着老师讲课,一边望着窗外,接着琢磨那个陌生人。
“他是什么人呢?是批发雨伞的商人吗?为什么这么大方?他来学校干什么?是送孩子上学,还是来做客?可他为什么带着笔记本电脑呢?又为什么早上八点钟出现在学校里?他是新来的老师吗?还是区教育处的代表?也许,他之前在这里上过学吧?”
窗外的雾气慢慢变得稀薄起来,退散开去,弥漫到大街小巷。可是那个陌生人的身份依然笼罩在迷雾之中。到了文学课上,“白发人”依然在塔尼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为此她还得了一个两分。
“他可是个善良的好人啊!”塔尼娅猛地恍然大悟。“可是他有点心神不定,不知是在为什么事而不安。他盯着我看的那副样子我可忘不了!他好像是把我跟什么人弄混了,不过只是在那一刹那而已。他的眼睛多么忧伤啊!也许,他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第三节课是几何,讲的是相似图形。塔玛拉·彼得罗夫娜既是班主任,又是数学老师。她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佩利亚耶夫叫到黑板前,而他像往常一样,没有学会,也像往常一样,开始不懂装懂。
“很好,佩利亚耶夫,”塔玛拉·彼得罗夫娜打断了他,“如果你学会了,那么劳驾回答我下面的问题。如果一个三角形的两个内角与另一个三角形的两个内角完全相等,我们就可以说这两个三角形怎么样?”
“能寻求现场观众的帮助吗?”佩利亚耶夫的腔调像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似的。
“向场外的朋友打电话求助更好。”塔玛拉·彼得罗夫娜用同样的腔调回应道。
佩利亚耶夫摆出一副聪明机灵的神气,开始等着同学帮忙。不过看样子今天他不走运:谁也不急着提示他,相反,大家都等着看他出洋相。只有坐在第一排的娜塔什卡·冈察洛娃看不过去,用蛇一样咝咝的声音低声提示说:
“它们棒极了。”
“它们棒极了。”维奇卡不假思索地重复道。
全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笑得最响的就是狡猾的娜塔什卡。
“要是有谁棒极了,佩利亚耶夫,那就是你,”塔玛拉·彼得罗夫娜恶狠狠地笑道,“坐下,两分。”
这时校长万尼林走了进来。学生们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欢迎他。塔尼娅起身时,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沓白色信封。
“塔玛拉·彼得罗夫娜,我就待一小会儿,”校长说,“马上就要打铃了,我说一个通知。同学们!我现在叫到姓名的人,打铃后留下。几分钟就好。”
铃响了。学生们活跃起来,伸手去拿书包,七嘴八舌地喧哗起来。塔玛拉·彼得罗夫娜突然想了起来:
“记一下家庭作业!第103点,第11条和第2条定理。我一定会叫人证明的!你们给我安静点!”
“请安静!”校长沉着而又严厉地说道,“那么,我再重复一遍。我叫到姓名的人留在自己的座位上。阿夫杰耶娃,布拉温娜,温格罗夫,冈察洛娃,叶若夫,卡明斯基,穆欣,波塔片科,佩利亚耶夫,谢德赫,索科利尼科娃,赫内金。都听到了吗?其他人可以走了。”
教室里又喧闹了起来。有的人毫不关心,往门口走去,有的人则恰恰相反,对校长手中的那沓信封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塔尼娅跟奥克萨娜使了个眼色。她耸了耸肩,看了看达莎·阿夫杰耶娃。达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了被选中的人。校长皱着眉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问:
“为什么只有十一个?应该有十二个才对。”
“卡佳·索科利尼科娃病了。”塔尼娅说。
“明白了。”万尼林点点头。“好了,同学们!现在我发给你们一封很特别的讲座邀请函。这场讲座是特地为你们举办的,也只有你们才能去听。整个学校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场讲座是讲什么的了。这是讲课人的要求。”
“可我们必须得去吗?我可不去。”根卡(2)·赫内金声明说,他总得两分,说话又粗鲁,早已名声在外。
万尼林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一遍,说:
“这是你自己的事,赫内金。只要你以后不后悔。”
“这封邀请函要多少钱?”尼基塔·叶若夫问道,他总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
“不要钱。这场讲座免费。而且,每位听众都能得到一本赠书。”万尼林答道。
这群九年级学生喧闹起来。
“看样子,讲课人是个检察官,而赠书则是刑法法典!”佩利亚耶夫低声对大家说。
“我代表讲课人提醒你们,”校长接着说,“无论出现什么情况,讲座都如期举办,哪怕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去听。”
“就算这样也举办?”娜塔什卡·冈察洛娃惊讶道。
“没错!”万尼林肯定地说。
“那要是根本没人去呢?”娜塔什卡嘻嘻笑着问,不过校长没理她。
“现在你们按顺序来我这里,我发给你们邀请函。我们从没到的人开始。谁能把邀请函转交给索科利尼科娃?”
“我能,”塔尼娅自告奋勇,“她跟我住一个楼,只不过不住一个单元。”
“好的,那你来转交吧……你是布拉温娜?”塔尼娅点点头。“把你自己的那份也拿走。”
“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赫内金拿信封的时候说,“要不您把我的邀请函给别人吧。反正我也不会去听讲座的。书我也用不着。”
“赫内金,”校长疲惫地叹了口气,“邀请函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就算你不去,别人也去不了。”
“这讲座可真奇怪,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赫内金拿着信封,哼哼着抱怨,“是讲吸烟有害呢还是讲要远离毒品?”
“拆开信封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万尼林答道。
塔尼娅把卡佳·索科利尼科娃的信封放到书包里,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信封——信封口没有封上。信封里放着一张光洁锃亮的明信片,上面印着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背景是埃及的金字塔。在明信片的反面,塔尼娅读到下面的文字:
尊敬的塔季扬娜·亚历山德罗夫娜(3)!
我诚挚地邀请您领略古埃及的魅力。您将对这个法老和金字塔的国度产生全新的认识。请来聆听讲座并领取赠书。讲座将于9月14日星期四13点在201办公室举行。
为您量身打造!敬请光临,您一定不虚此行!
斯芬克斯
“一周之后?!”达莎·阿夫杰耶娃困惑地嚷道。
“在第七节课的时候?”奥克萨娜·谢德赫用同样的口吻回应道。
“你看吧,又是礼拜四!”塔尼娅生气地想,“讨厌的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就不能找个别的日子办讲座吗?我就是不去!”
赫内金、佩利亚耶夫和塔尼娅最先来到走廊上。他们手拿神秘的白色信封,一下子就被好奇的学生们团团围住了。
“喂,把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奥列格·布佐夫抓住佩利亚耶夫的袖子。他体育很棒,是个尖子生,也是个十足的缺德鬼。
“把你的手拿开,你就知道占便宜!”维奇卡挣脱了他,忽然微微眯缝起眼睛,嘲笑地环顾着周围的同学。
“怎么,傻子们,你们上学免费,对吧?可我们给发奖学金呢!”佩利亚耶夫说着炫耀式地从信封中抽出一张一百卢布的票子。“看见没?得的两分越多,拿的钱就越多。贪小便宜的人啊,好好学习吧!”
塔尼娅微笑了:“这个维奇卡,可真会演戏!用得着这样吗!还有,他怎么会来得及把一百卢布的票子塞进信封呢?!最搞笑的是,大家竟然都相信他了,哪怕只信了几秒钟!”
校长走出了教室,从他的身后跑出几个女孩子。
“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会给我们看木乃伊吗?”娜塔莎·冈察洛娃热切地忽闪着眼睛向校长问道。她个子小小的,机灵乖巧,一头栗色头发,很像一只小狐狸。万尼林急着要走,所以不假思索地答道:
“会给你们看的。既有你的木乃伊,又有棺材。”
“好达莎,你想这有多带劲!他们要把娜塔什卡做成木乃伊给咱们看!”奥克萨娜·谢德赫朝自己的闺蜜使了个眼色。
女孩子们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而奥列格·布佐夫则叫住正尴尬不已的娜塔什卡:
“怎么,给你们发的是电影票吗?是去看电影《木乃伊》吗?”
娜塔什卡看了布佐夫一眼,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一样。奥列格像所有的篮球手一样,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板。娜塔什卡比他矮了两个头,她自下而上地打量了布佐夫一下,脱口而出:
“你……你简直是个……踮着脚尖的骷髅!”
布佐夫变了脸色。就差那么一点点,娜塔什卡就有得苦头吃了。不过这时根卡·赫内金走到了布佐夫面前。
“奥列格,你会去吗?”
“去哪儿?”布佐夫惊讶道。
“去听这个讲座呀,”根卡猛地醒悟过来,“哈——哈——哈!”他拖长声音说。“敢情你没被邀请啊!你用不着去!”
“这是个什么讲座?”布佐夫抓住话头不放。
“没劲透了,”根卡摆摆手,“是个讲古埃及历史的讲座。咳,我听这讲座干吗?有个屁用。我可不去。前不久电视上刚播过埃及,没什么劲。”
“给我看看你们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布佐夫彬彬有礼地请求道。
“呐,给你,我连看都没看。”
奥列格·布佐夫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邀请函。
“斯芬克斯!”他“嗯”了一声。
“什么‘斯芬克斯’?”根卡没听懂。
“落款写的是:斯芬克斯。”布佐夫解释说。
“就算是胡夫法老我也不去!”根卡嘲讽地笑道。
“可我要去,”尼基塔·叶若夫声明说,他是个务实的人,但天分不高。“这可是免费的呢!”他为自己辩解说。
“又来个占便宜的好手。”维奇卡·佩利亚耶夫大笑起来。
“你呢,你不去吗?”尼基塔挑衅地问他。
“我?我去啊。反正我在家待着也没事干。领本书也不错。”
上课铃响了,大家都向教室涌去。下一节课是代数。塔玛拉·彼得罗夫娜宣布,下课前要上一段时间自习,并发给学生几张单面的卷子。
塔尼娅把邀请函摆在面前。她开始仔细观察照片上狮身人面像的脸,又把邀请函重读了一遍。随后,她忍不住又掏出卡佳·索科利尼科娃的邀请函。那里面也是同样的一张明信片,同样的文字,只不过称呼换成了“尊敬的叶卡捷琳娜(4)·瓦西里耶夫娜!”
“‘尊敬的’!受人尊敬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特别是如果你确实有值得别人尊敬的地方。不过这个讲课人是个狡猾的家伙!他发了几张明信片,许愿说要送书,还给自己取了个假名——斯芬克斯。这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那人们可要问了,一个讲课的人取假名干吗?而且,讲座还是免费的。这太可疑了。现在可什么都要钱啊。”
塔尼娅是个聪明的小女孩。她喜欢给一切寻找合理的解释。她心知肚明,天上不会掉馅饼,生活中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一个人行了善事,那么他一定是期待着得到别的形式的回报。慈善家有是有,但少得可怜。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善人总是不够多。更多的时候,人们为社会做贡献,同时希望社会不仅珍视自己的贡献,还为之付钱。
“是讲课人自己想办这场免费讲座的吗?显然不是。讲课人岂会浪费自己的钱!何况他也没这闲工夫。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每张嘴都得吃饭。讲课人一定不是慈善家。那么,他是代表一个什么慈善组织来讲课的啰。是这个组织采购了书和明信片,花钱请讲课人来办讲座,还跟校长说好了借用办公室。这么一想倒也挺合理,说得过去。可是这个组织又为什么要邀请十二个九年级学生来听讲座呢?!办这个活动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人都叫来,包括高年级学生?或者谁想来都可以?那就用不着邀请函了,也用不着赠书了。又或者让大家在大礼堂集合,然后轻轻松松地随便讲讲,岂不更简单?!可他们偏偏没有,不知怎么挑了一些无可救药的马大哈、总考不及格的差生和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家伙。从这种人身上能得到什么?答案是:零蛋!那人们要问了,钱花哪儿去了呢?对了,钱打水漂儿了。可是谁会这么乱花钱又不图回报,连红利都没有也肯干呢?!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年代!”
塔尼娅看了看那些收到邀请函的幸运儿们。
“真是一个赛一个啊!”她暗自苦笑。“赫内金是个差生加无赖。佩利亚耶夫是个小丑加大话精。叶若夫是个讨人嫌加吝啬鬼。卡明斯基是个撒谎精加蛮子。温格罗夫就爱做白日梦。波塔片科总是见风使舵。而穆欣则纯粹是个糊涂虫。女生呢也没好到哪里去。阿夫杰耶娃和谢德赫是两个胖乎乎的八婆。冈察洛娃是个刻薄鬼。索科利尼科娃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塔尼娅微笑着想。“我虽然有点儿自私,可是善于自我批评。而且我还是个女诗人呢!”
————————————————————
(1) 维奇卡:维克多的昵称,见第35页。(以下均为译者注)
(2) 根卡:根纳季的昵称。
(3) 塔季扬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塔尼娅的大名和父称,这样称呼表示正式和尊敬。
(4) 叶卡捷琳娜:是卡佳的大名。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