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课是地理。下课前一分钟,奥列格·布佐夫用钢笔戳了戳坐在前面的安德烈·温格罗夫。
“老安!”
安德烈连身子都没转过来。
“老安!”布佐夫像蛇一样咝咝地低声叫。
安德烈转过身来,伸出了拳头。
“安德留!”布佐夫勉强说。
“你要干啥?”温格罗夫马上答道。
“我有话要讲。”
“下课再说。”
“当然是下课说。现在马上要打铃了。”
“我知道。”
铃响了,教室像受了惊的蜂房一样喧闹起来。
“我们出去说,”布佐夫说,“悄悄话要保密。”
“算了吧,就在这儿说吧,什么人也没有。”
“那好吧。昨天讲课人跟你们说什么了?讲他怎么搞考古发掘吗?”
“什么发掘啊?他说他只是从书上了解埃及而已。”
“哈!”布佐夫冷笑一声。“从书上!你们也信?”
“他干吗要撒谎呢?”安德烈耸耸肩。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撒谎,但是他绝对撒谎了,这我敢肯定。”
“你又是打哪儿知道的?你都没去听讲座。”
“我在DVD上见过这个讲课人。我有张讲埃及的盘,里面有所有著名的埃及学家,有札希·哈瓦斯(1),他是埃及古迹最高委员会秘书长。这不,昨天我回到家,打开电脑,把盘播放到适当位置,一按‘暂停’,在札希·哈瓦斯右边的正是你们的讲课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在那里是干什么的,但是他去过埃及,这我是可以打包票的。奇怪了,他为什么要骗你们呢?”
“不是,你确定?也许是你搞错了吧?”安德烈感兴趣起来。
“你有DVD播放器吗?有。明天我把盘给你拿来,怎么样?”
“拿来吧。”
“好。你绝对会相信的。”
“听着,怎么,你想代替马克斯去俱乐部?”
“怎么了,马克斯不想去?”布佐夫反问道。
“他跟大家都吵翻了,还顶撞讲课人来着。”
“太好了!那我就顶了他的名额吧。”
“你已经有电脑了呀。”
“你们都这么说!是啊,我是有一台,将来还会有两台。这难道是坏事吗?!”
“不算坏,只不过其他人一台也没有呢。”
“放心,我不是为了赢电脑才想去俱乐部的。我需要多攒点儿人脉,所以想认识一下你们的讲课人。你看着,他还会介绍我认识别人呢,认识个什么埃及学家之类。你想想,学校里这些人将来都是大傻瓜,而我则会有大把的人脉。”
安德烈不友好地看了眼布佐夫,说:
“你多半是搞错了,把他跟别的什么人弄混了。但不管怎样你还是把盘先拿来……”
安德烈听说这个新闻后,走到尼基塔·叶若夫身边。
“尼基塔,布佐夫刚刚跟我说了个大新闻!可不得了!他说,他在DVD上看见过克柳奇尼科夫。”
“什么克柳奇尼科夫?”尼基塔没听懂。
“什么‘什么’呀?昨天是谁给咱们做讲座的?你忘了?”
“哦!我明白了。那又怎么了?”
“什么‘那又怎么了’?你迟钝啊?”
“你才迟钝。”
“好吧,我解释一下。克柳奇尼科夫昨天在讲座上说,他只是从书上了解埃及的。可布佐夫说,他看到克柳奇尼科夫出现在金字塔的发掘工地上。”
“布佐夫去过发掘工地?”
“哎呀!你可真把我急死了!”安德烈呻吟说。“布佐夫在一部讲考古发掘的片子里看见过克柳奇尼科夫。明白没?”
“我早就明白了。是你自己说话绕来绕去的。”
“看样子,克柳奇尼科夫是在蒙我们?”
“你更相信谁呢,是布佐夫还是克柳奇尼科夫?讲课人不会蒙我们的!”
“可是你完全不了解他啊。”
“可是我了解布佐夫,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择手段的。”
“总的来说,是这样。他是典型的小人。他说他想代替马克斯去俱乐部,不过不是为了得电脑,而是,据说,要攒人脉。”
“还攒人脉!”尼基塔嘲讽地模仿道。“可谁会让他进俱乐部?!”
“呃,不知道……他答应我明天把那张盘拿来。我们明天去马克斯家看吧?”
尼基塔想了想,说:
“咱们暂时先什么都不跟马克斯说。”
“为什么?”
“我觉得这事儿不必着急。得自个儿动脑筋琢磨琢磨。那张盘可以在你的DVD播放器上看。不是吗?”
“那好吧。”安德烈抽了下鼻子,他忽然冒出个想法。“听我说!万一克柳奇尼科夫有个双胞胎兄弟呢?”
“没准儿。那我们可就真搞不懂了。咱们还是先看看那个纪录片吧。布佐夫很有可能是看走眼了。”
* * *
放学后,马克西姆一边扣上书包,一边叫住了尼基塔和安德烈:
“伙计们,来我家玩电脑吧。有个新游戏,酷毙了。”
他们俩站住了,交换了一下眼色。
“走吧。”安德烈答道。
安德烈、尼基塔跟马克西姆从五年级开始就是好朋友了,上学放学总是一起走。所以维奇卡·佩利亚耶夫有一次曾当众大声宣布:
“知道吗,苏联时期曾经有个漫画家组成的铁三角——‘库克雷尼古索’帮。他们是库普里亚诺夫(2)、克雷洛夫(3)和尼古拉·索科洛夫(4),仨人总是一起作画。而咱们班呢,有个类似的铁三角——德留尼马克帮——安德留、尼基塔和马克西姆。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们不是画家。”
作为回应,德留尼马克帮的成员们给维奇卡画了好多丢人的漫画,维奇卡只好在课堂上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地把它们擦掉……
“你们俩干吗都这么不爽?”马克斯问,他们正走近马克斯家住的五层楼房。
“你知道昨天去听过讲座的人都对你很不满吗?”尼基塔问。
“知道。那怎么了?”
“就算你自己有电脑,也犯不上拦着别人赢电脑啊!”
“啊!我明白了!对你们来说这就跟买彩票一样。”
“你昨天干吗跟讲课人过不去?!”安德烈粗声问。
“我跟他过不去了吗?”马克西姆冷笑说,打开了大门。“我不过是问了几个启发性的问题而已。”
“启发什么?”
“启发思考呀。”马克西姆走进大门,停住了脚步。“怎么样,你们还进不进来?”
尼基塔和安德烈走上三楼。马克西姆一边开门,一边回头看了眼他们。
“你们这位讲课人有猫腻。只不过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人注意到这点。”
尼基塔和安德烈对望一眼。“莫非布佐夫也跟马克斯什么都说了?”
“他怎么有猫腻了?”尼基塔问。
“他太会许愿了。嗯,反正我是不信,他会喜欢埃及喜欢到白送你们一台笔记本电脑!你们进来呀……”
“要是他就是这么有钱呢?”安德烈耸耸肩,进了门。
“那就更有猫腻了。有钱人都抠着呢。”
“可这个不抠,他是个赞助人。”尼基塔一边脱鞋一边回答说。
“都一样。对赞助人来说这手笔也太大了些。不过要是他对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脑瓜感兴趣,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跟我们的脑瓜有什么关系?!”
“开电脑吗?还是你们还没完事?”马克斯无所谓地问。
“等等,”安德烈说,“这跟我们的脑瓜有什么关系?”
安德烈长得不好看,有点驼背,是个“四眼儿”。他自视甚高,气量不大,记性也不好。他总是穿戴一新,还有洁癖。不过他是个老派的人:爱听古典音乐,收集邮票,酷爱天文学。除了卡明斯基和叶若夫,他从来没什么朋友。是发大财的梦想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安德烈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有奖竞猜节目《何物?何地?何时?》(5)中赢得大奖。所以他读了好多书,专找那些对行家里手来说最刁钻古怪的问题,还曾写过信给节目组。
安德烈的妈妈,波琳娜·米哈伊洛夫娜,在报社编辑部当校对员。她收入微薄,但十分疼爱儿子,为了他总是不惜一切。
马克西姆叹了口气:
“瞧见没,你们会为了他绞尽脑汁,而他呢,就能得诺贝尔奖了。”
“我们又能琢磨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来?”尼基塔惊讶道。
“是啊,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大人们压根儿想不到的东西而已。俗话说,儿语道真言。然后他就能拿你们这些幼稚肤浅的点子去挣大钱,挣的钱多到能给自己再买一辆‘标致’牌轿车。”
“你干吗又拿他的汽车说事儿?”尼基塔哼了一声。
“你这都是胡扯!”安德烈很有信心地说。“你不过是没事儿找事儿而已!”
“没事儿找事儿?!你们知不知道,每天世界上都会新发明出几十种骗人的方法,现在可就要骗你们的脑子了。虽然你们也没什么脑子。”
“去听讲座的都是些总得三分的人。要是讲课人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点子,他肯定得挑些神童们进俱乐部才对呀。”安德烈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错,”马克西姆冷笑说,“是按照看谁最迟钝的标准挑的你们。尖子生只知道死啃书本,跟大人没什么两样。总得三分的人呢,能不经意地说点蠢话出来,而聪明人就能从中找出真理的种子。三分王们是不可预料,无法推测的。所以昨天讲课人对你们大拍马屁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一个汽车公司也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然后就研制出了新一代汽车……”
马克西姆·卡明斯基颇有政治天分。从小时候起,他就习惯于搜集分析信息、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并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问题。他博览群书,棋也下得不错,可学习却不怎么样:他克服不了懒惰。
他十分固执,简直过了分。但这种固执是一种优点:这个男孩子很善于坚持自己的观点。对于任何问题,马克西姆都有自己独到的想法,至于自己的想法总是跟班里的人不合拍,他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同班同学对他并不友好,但是他有志同道合的人。尼基塔·叶若夫和安德烈·温格罗夫在放学后喜欢去他家打上几个小时的电脑游戏。
马克西姆的妈妈——柳德米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在工厂工作,是装配工段的领导。她总是五点之后才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随后就会变得容易激动不安。她不喜欢马克西姆的朋友。“我给你买电脑不是为了让你的朋友们打游戏!”每次赶巧碰上他们打游戏时,她都会这么说。马克西姆总是瞪大双眼,鼓动鼻翼,但并不跟母亲争执。
他像政客那样狡猾,继续我行我素,自行其是。事实上,他不可能与叶若夫和温格罗夫他们断绝来往。
叶若夫梦想成为一个商人。他的母亲——伊琳娜·尤里耶夫娜——在小市场里当售货员,所以尼基塔打小就对经商的事一清二楚。母亲的老板又挑剔又贪婪,搭档则手脚不干净。有一次母亲清账时钱不够数,只得自己掏钱补上。就是这个搭档悄悄告诉母亲摆脱困境的办法:“你给一个顾客克扣点钱,给另一个缺点斤两。看着吧,不仅能把亏空补上,还能自己揩点儿油。”伊琳娜·尤里耶夫娜不想克扣钱数,也不想缺斤短两,光是“揩油”这个词就让她觉得不舒服。可是渐渐地,受生活所迫,她还是听从了搭档的建议。
每个正直的人都或早或晚要受到良心的折磨。伊琳娜·尤里耶夫娜竭尽全力跟自己的良心斗争,为自己的欺骗行为辩解,也总能成功为自己开脱。但是她不时会冒出一些不好的想法,觉得自己是个贼,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靠着搭档那个老油条的提点苟活。这些想法总是让她很痛苦。
母亲的工作糟糕透顶,因此尼基塔早早就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开始酗酒。他的母亲就喝酒。起先,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她开始抽烟,然后也就迷上了喝酒。她没把儿子抛到脑后,从不喝得烂醉如泥,也不翘班,但是每天都喝酒。尼基塔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堕落,觉得以后只有更糟。
有一次他碰巧得到一些老照片。其中一张上,母亲还是个小女孩,笑嘻嘻的,美丽又幸福。尼基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照片,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脸似乎还是同样那张脸,可人却完全换了个人。“难道人就这么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变化,再也回不去了?”他想。“难道连我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越变越糟糕?”
“我啊,一丁点儿都不相信这些埃及学家。”马克西姆忽然宣称。
安德烈摆出一副惊讶的神气,看了一眼尼基塔。尼基塔冷笑了一下,问:
“他们又怎么得罪你了?”
马克斯不答,埋头钻进书柜,拿出一摞杂志,挑出一本,扔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给。第62页。读了就明白了。”
尼基塔第一个拿过杂志。这是一本《青年技术》,1998年第四期。
“你简单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吧。”安德烈说。
“是啊。”尼基塔表示赞同。他已经把杂志翻到了第62页。“不然我要读到晚上呢。”
“好吧。”马克斯发慈悲说。“霍华德·卡特(6),我想,是人人都知道的吧?”
“是那个发现图坦卡蒙法老陵墓的人吗?”尼基塔确认道。
“还‘发现’……还‘陵墓’……其实呀,根本就没有什么发现。”
“怎么会?”
“嗯,据说,1917年卡特在皇帝谷挖开了不知什么人的陵墓,陵墓是空的,他马上命人用沙子把它重新埋起来。随后他在别的地方挖了整整五年。与此同时,他手下的人在开罗买了不知什么人的木乃伊(那里直到现在还在出售木乃伊),在地下珠宝商那里订制了金饰品、石棺、金面具、各式壁画和器具。然后他们把这些东西运到皇帝谷,藏到那个无主的陵墓里。为了以防万一,还在入口处写上了咒语。随后,卡特把考察队的人员来了个大换血,重新发掘这个堆满了无数假宝藏的陵墓。1922年,这个鬼把戏成为公认的埃及学研究史上最伟大的发现。随后整整五年,从这个假陵墓里不断运出各种假宝藏。而那个仿造的木乃伊则受损严重:木乃伊的制作工艺太差。”
“也就是说,那不是法老的木乃伊?”安德烈哼了一声。
“当然咯。”马克斯答道。
“听着,这本杂志是四月的!”尼基塔打断马克斯,“也许是愚人节玩笑呢?!1927年,有二十名科考队队员死去,死因不明。二十名啊!人们都说他们的死是‘法老的诅咒’。而卡特则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他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埃及学家,对任何诅咒都满不在乎。”
“真酷!”安德烈说。“要真是这样,那可酷毙了。”
“当然酷了。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跟讲课人过不去了吧?”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霍华德·卡特。”尼基塔嘲笑说。
“这不重要。弄虚作假的人大有人在。维奇卡·佩利亚耶夫在讲座上提到了霍华德·威瑟,他跟卡特同名,也叫霍华德。他也是个智多星,不输奥斯塔普·班德尔(7)。他命令自己手下的工程师佩林在金字塔上胡乱涂上胡夫的旋涡花饰,就好像是石匠乱画的一样。可怜的工程师整个晚上猫着腰,从资料册上临摹胡夫的名字。后来才弄清楚,那本小书上有印刷错误。但是大家还是都相信金字塔是胡夫建的了。威瑟扬名全世界,挣了大把钞票,还当上了将军。而人们呢就有样学样。一百五十年过去了,他们至今还骗游客说,是胡夫建的金字塔。”
短暂的沉默后,马克斯问: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嗯,”尼基塔讥笑说,“还能有什么问题?!开电脑吧!”
————————————————————
(1) 札希·哈瓦斯:埃及考古学家,1947年5月28日出生于埃及杜姆亚特,在埃及与美国两地研修考古学,并在1980年荣获傅尔布莱特奖学金(Fulbright Sсhоlаr)。1987年,他获得宾州大学埃及古物学的博士学位。从1988年起,他就开始教授埃及的考古学、历史与文化。现职为埃及古迹最高委员会秘书长,除此之外也任教于开罗大学、开罗美国大学以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2) 米·瓦·库普里亚诺夫(1903—1991):苏联写生画家、漫画家。
(3) 波·尼·克雷洛夫(1902—1990):苏联写生画家、漫画家。
(4) 尼·亚·索科洛夫(1903—2000):苏联写生画家、漫画家。
(5) 《何物?何地?何时?》:俄罗斯一个著名电视有奖竞猜节目。
(6) 霍华德·卡特(Hоwаrd Cаrtеr,1873—1939):英国考古学家。
(7) 奥斯塔普·班德尔:苏联文学家伊里夫·彼得罗夫所著讽刺小说《十二把椅子》中的人物。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