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号3终于愿意告诉唐歌说,作为一家电台的特邀小记者,他去晓风希望小学采访,开场白便是预备送几个故事给这些孩子们。所以一路上,他不停地收听那些“午间故事”。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你不用上学吗?”唐歌问他。
“我因为一点特殊的原因这个学期休学了,所以有时间和精力到处跑。”根号3说,“对了,你难道也不用上学吗?”
“我不喜欢我的学校,也不喜欢我的家。所以,我逃出来了。”唐歌说。
“逃?”根号3诡异地笑着,“你不是说你是好人家的女孩吗?看不出你还和这个‘逃’字有关系。告诉你,逃学的事我也做过,不过,要说离家出走,倒还真的没有做过。”
“那只能说明你比我乖,小乖狐狸。”唐歌笑。
去巴彦淖尔的长途汽车第二天一大早才有。这天晚上,唐歌和根号3留宿在这座陌生小城的一所小旅馆里。
他们要的是两个相邻的房间,房与房之间几乎没有隔音效果。这样也好,睡不着的时候,正好可以互相聊聊天。
长这么大,唐歌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在外面。小旅馆的木板床很硬,唐歌睡在上面,烙煎饼一样让身体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是离开家的第二个夜晚。真是难以想象,家里现在乱成什么样儿了。没有她的日子,爸爸妈妈如何艰难度过这两天的?怕会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吧?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合上眼休息一下。
算了,别想他们了。别想了。
反正是要离开他们的。反正他们迟早要习惯的。对了,习惯了就好了。
只是当初,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呢?不生下自己,不就没有今天的痛苦了吗?他们的痛苦,以及,自己的痛苦。
我恨你,妈妈。
我恨你让我变得不健康,恨你把我生下来,恨你让我承受今天这样的痛苦……
“每天我们都可以选择享受自己的生命,或是憎恨它。这是唯一一件真正属于我们的权利,没有人能够控制或夺去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态度。”
“如果我们无法拥有健康的体魄,那么,一定要拥有坚强的意志。在一次又一次与疾病的较量中,让自己成为逆境的强者!”
隔壁的房间里,根号3正在一板一眼地练习讲故事。他讲得很认真,仿佛面前就有无数个虔诚的小听众。
那些故事,那些话语,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唐歌麻木的心。
生命那么长,那么美。人生还应该有许多歌,和那些向着太阳盛开的葵花。
为什么不可以选择活下去,然后继续享受自己的生命?我可以的。
可是,那样的话,我会少一条腿。少一条腿……
闭上眼睛,唐歌仿佛看见单腿的自己,正在艰难地拄着拐杖行走。周围是无数或同情或漠然或鄙视的眼睛。各种各样含义不同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唐歌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只处于放大镜焦点下的小蚂蚁,正接受着来自阳光高温的拷问。啊,那些目光都快要把自己烤熟了……
“不!不要!”唐歌用手抱住头,尖叫道。
隔壁讲故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唐歌!你怎么啦?是我讲故事吵得你睡不着了吗?”根号3难得地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
唐歌压抑住自己的眼泪,不再尖叫。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依然在呐喊:“我不想成为一个残疾人!我不要成为一个残疾人!我想健康地活下去!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却这样难以实现?”
我没有办法选择健康,但是,我有权利选择:生,抑或死。
“唐歌,听我说,放轻松点。要不,我们不讲故事了,我让你听歌吧!”根号3在隔壁房间问她。
“好。”唐歌虚弱地回答。
“我们的世界
是一片原野
踮起了脚尖
也看不到边界
我想我可以
把走过的路画一个圆
在天没黑以前
我们的世界
是一个寓言
幻想里出生 在幻想里破裂
合上我的伤 脊梁直指向太阳
像那幅画一样
…… ……”
处在悲伤里的唐歌听到这里,突然呆住了。
这不是米米姐姐教过她但又没教完的那首歌吗?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听到它呢?难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忧伤的歌声继续响起:
“想要得不到 想逃逃不了
你说你是不是 太无可救药
爱到底是什么 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
路还有一点 我们还要走下去啊
有些人伤悲 是看清了自己
有些人太愚昧 幻想成为完美
我们要面对 青春怎么都是浪费
回忆里面的美
…… ……”
听到最后,唐歌突然被里面的句子击中。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上,写着她想要的某种答案。
“路还有一点,我们还要走下去啊!有些人伤悲,是看清了自己。有些人太愚昧,幻想成为完美……”
《向日葵之歌》。
《向日葵之歌》!
幻想成为完美,是因为我太愚昧吗?
路还有一点,我们还要走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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